城市接连几天的大雨。深夜,是这几天来最大的一场。倾盆如洗。只要随便跑两步,雨落在衣服上,衣服湿透了沾在身上,透着心地凉。一雨知秋。
师傅,拼顺风车,行不?
的士嘎然而停。司机小心地指了指前方。一个女人站在车前,全身上下的衣服包着,车灯下,一眼就能看清皮肉。司机试着用眼神和大雨交流了一下。大雨摇头,又点了点头。女人上了车。女人长得不错,高鼻梁,大眼睛,虽然眉毛被雨水打了,但仍然看得出是用心打扮过了的。凭着车内的后视镜,大雨把女人认认真真地瞄了一翻。
师傅,停一下车,谢谢,我到了。女人细声细气的叫唤声让大雨愣了下。怎么这么快就到了呢?车窗外,雨依旧倾盆地下着。女人把头放出车窗外,又本能地缩了回来。
美女,你没有带伞吗?大雨转过身,把头放在车座靠背上看着女人。女人点了点头。
远不,我有伞,能送你一程吗?女人脸红了一下,没有说不。司机不知是为了打圆场还是想急着跑下一趟生意,说了句,这年头有什么嘛,就让这位先生送一送。女人轻轻地打开了车门,站到了雨中。大雨赶紧穿出车,撑开伞。
我到了,你呢?穿过一个小巷又拐了两道弯,大概走了10多分钟,来到一栋楼下。女人看了一眼大雨,向楼上看了一眼,示意了一下。大雨不知道说什么好,再见还是什么的?一阵风吹过,大雨突然打了个喷嚏。
快作凉了吧?那上楼去洗个热水,把衣服整干了再回家,行不?大雨没有拒绝也没有明确表示同意,只是随着女人的脚步上了楼,开门,进屋。
你擦一擦,我先去洗个澡。女人丢过来一张毛巾,进屋,关上门,就听见里面传来哗哗水声。就在这个空档,大雨实实在在地扫了一番女人的屋子。屋子不大,两室一厅,装扮的简单朴素。这些年,大雨一直想在城里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空间,那怕就是这样的一个地方也好,只要是自己的。
水还是热的,你洗洗吗?女人走出来,随便问了大雨一下。大雨没有推却,走了进去。洗完出来时,女人正坐在沙发上用摇控板调动着电视频道,乳白衣的睡衣里透着一股子香味,怪怪的。大雨小心地坐了下来,看了女人一眼。女人转过身,也看了大雨一眼。
要多少钱?
钱?女人的眼神重重地打在大雨脸上。大雨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个说错话的小孩儿,随时都有被处罚的危险。
钱,不过就是三万元嘛。我给,我炸锅卖钱就是卖血我也凑足三万拿给你爹。那年,在老家后山的那块苞谷地里,翠翠说出了她爹的话,大雨感到一把刀子直直地捅入了大雨的心。翠翠说,不要理他,也不要给他,我又不是猪,论着价钱卖。再说我们俩的爱情牢固着呢,像村口黄桷树下的大石头,不要说钱,就是任何风雨都打不散。翠翠说,干脆,我们俩跑吧,跑到城里去打工,那时谁还管得了我们。俩人出逃的那个早晨,也是一场大雨、、、、、、后来,他和翠翠那坚如石头的爱情还是散了,因为钱,翠翠随那个老板走了。
钱?你是不是认为在这个城里钱就能办到一切?女人的眼神再一次直逼大雨的内心。
那要什么?感情,爱情?大雨反问。
爱情?女人的眼睛像一把利刃一层一层地剥削着大雨的皮肉,直到经骨。
我们会有爱情吗?大雨想起在另一个城市的另一个夜晚,另一个女人用另一种眼神直逼着他的情形。大雨和那个女人已经恋爱了三个月,只是,在网上。当他们要进入谈婚论嫁程序的时候,千里见面,女人把爱情这个主题一下子换成了钱。你就拿五千吧,走人,否则......女人把话一甩,就要出门。他赶紧拉住女人,把白花花的人民币数了。大雨知道,门外就站着那个女人的一帮兄弟,不拿钱,是走不脱人的。
我看你是被爱情弄糊涂了吧。这样拥护的城市,这样的大雨之夜,会有爱情吗?
大雨微微笑了笑,随即变成了冷笑。其实,大雨是想说有的,城市是有爱情的。比如说,他和小惠,就是爱情呀。不是爱情,一个大学生能看上一个打工的?要不是这座城市那场该死的灾难,他和小惠早就结婚生孩子了。小惠师范毕业,该在那家学校当个快乐的人民教师。而自己呢,也该不会意志败落,还在这该死的工地上成天要死要活地搬砖拉瓦了。一想起这些,大雨就像一只斗败的公鸡,不得不低下头,甚至后怕。
你知道半边山吗?女人突然调转了话锋。
知道呀,就是那个既出煤又出美女的地方。据说那里是因为有二十四个半边山又有二十四个美人滩而出名的。
对呀。我老家就是那里的。女人有些高兴,但很快又平静了下来。当年,我也是那里有名的美人。我相好了村里的一个小伙。可我父亲不干,硬要把我嫁给一个煤老板。媒老板与我爹同岁,一见他我就烦。结婚那夜,我逃走了。没想到天下大雨,跑到半路上,我掉进了河里,一个补皮鞋的鞋匠赶场回家路过,救了我。我嫁给了他,生死之交,俩人相亲相爱,日子过得不错。到了城里,他在巷子口补鞋,我在超市上班,快乐地生活了好几年。那个下午,城里的天然气地下管道爆炸,把他掀到了十几米外,结束了他的生命,也结束了我们家的好日子......说到这里,女人再也说不下去了。
光有爱情管个屁用。人,说没就没了,就像这窗外的雨。许久,女人说了句,抬起头望着大雨。
大雨无话可说,只是沉默,任凭窗外的风雨吹打着玻璃。
我要什么你知道吗?大雨又看了女人一眼,摇头,使劲地摇头。他感觉自己就是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太需要人指点或牵着手走上一程。
就是你不要我的电话,我也不要你的电话,你更不要记住我和这个地方,懂吗?大雨像被雨浇了似的,一下清楚过来。大雨感到,其实,窗外的雨就是爱情,它正在风中漫天飘落......
起床,起床,赶紧起床了。看看嘛,天都大放晴了,你们还不起来干活哟。老板娘的话一下子打断了大雨的联想。大雨一摸嘴巴,半边脸都被口水湿着了,沾糊糊的。大雨翻身起床,走出工棚。天,当真放晴了。
看你们这邦兄弟伙,干活不认真,还成天胡思乱想的。几十岁的人了,女人都娶不到一个,好久才是个头哟。大雨跟在后面,随着老板娘声音所指的方向,走进了工地。工地上,大家都干开了。
(周天红 四川泸州市纳溪区委组织部 1898275226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