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70后”作家的写作,评论界一直不看好。其中,以张柠、朱大可两位先生的说法最为典型。张柠认为这一代作家“犹豫不决,怀疑,处于分裂状态,有包袱,是一批游走者”;他还刻薄地指出:“70后作家的激愤和冲动已经消耗殆尽,他们过早地进入了中年写作甚至老年写作。”而朱大可则认为“70后”的弱势是“果园定律”的翻版,也就是说果树结果,分大年和小年。要是前一茬果子大丰收,那后一茬的收成就会少许多。
“70后”中很多作家的写作其实是异常丰繁而又独具个性的。他们具有“心怀天下”的品质,还有不可能泯灭的文学野心。他们可能会成为文学的烈士,因为他们也许是最后一批理想主义者,最后一批愁容骑士。
青年作家李凤群的长篇小说《大江边》就体现了这一点。
这是李凤群历时五年创作的一部作品,由《风》、《雅》、《颂》三部组成,长达71万言。是一部厚重之作,辽阔之书,她承“宏大叙事”之传统,把对生活的扎实体验用南方的才情充沛地表现了出来。
《大江边》是我所读到的第一部以长江为背景创作的长篇小说。展现了长江江心岛上一个普通农民家庭三代人在与大江、土地、饥饿、财富、远方的纠结中的生老病死。大气、深刻地表现了长江流域农村生活的真实与本质。作家的雄心是要以小说的方式为长江立传。她是辽阔的,也有着长江流域的潮湿和忧郁。她用江水般自然流动的细节链来结构故事,自在而又紧密。其文笔内敛、明澈而不乏激情,表现了众生与生俱来的孤独,让我们通过那个时刻被江水围困的弹丸小岛,看到了人世间六十余年的爱恨情仇和变幻风云。
小说的叙述格调从小说的开始就确定了,“二儿子家宝死了九十天了。马氏马兰英的咸水淌了三个月;心肺肠绞了三个月。第九十一天,她抬起歪歪倒的身子从床上爬起来:不中,我要去讨个说法。”这种江南的、忧郁的语调贯穿了整个叙事,使小说的语言具有一种独特的诗意,下面的句子可以随手拈来:
“批斗大会成了水,人人都要喝,不喝就不中。”
好日子就是馅饼,薄,脆,人人想吃,香得太狠,又搁不住,一不留神就没了。
那天天气比较热,家富一大早出门,一直把自己的影子走到尺把长……
这两个老东西像两条旧席子挡在史桂花面前,史桂花气得要憋过气去。
吴革美躲在树背后,看他们贴到一块,就像两块和了水泥浆的砖头。
你身上的香像挂面。
年景不同了,人心里都长蛆了。
这是一种刻刀般的笔触,也是一种来自日常生活的诗意,谁都可以懂。我想,小说的诗意并不是要用诗一样的语言来描述现实,契诃夫写一个农民看到大海时,是说,“海是大的”。很简单的描写,却符合农民的感受。这就是小说的诗意。
小说的真实是经过了岁月洗刷的真实,它剔除了影响文学性的所有泥沙。李凤群关注的现实与陕西作家陈忠实关注的现实是一样的,也都是反映中国人在二十世纪的命运。但她的笔法更为飘然。她有江南作家文字表达中的诗意,但有北方作家的劲道;她的文字沾满江南泥土的潮气,而又不失现代感。这种感觉其实非常难以做到。她小说中的这种韵致,使我想起了挪威小说家克努特·汉姆生的《大地的硕果》。
《大江边》的深层意义,在于通过对吴氏家族生存状态和命运变化的书写,来表达时代风云的骚动激荡,表达长江历史文化的底蕴和演变。它生动节制的描写,独特深刻的感悟,以及农村俚语的娴熟运用,传统写实与现代技巧的揉合,使这部作品具有独特的阅读魅力。作家透过吴家生活的表象洞察了生活的本质,深入挖掘了长江边农民几千年来的文化传承,表现了他们的风俗习性、道德观念、价值取向,并探究了中国农民的多舛命运。
其实,在汹涌的时代潮流中,人的悲剧是必然的。那些恩爱情仇、那些泪与血、生与死,那些轻如微尘的生命,那不可抗拒的命运,使我们如同仰望刚在天空绽放的烟花,感觉它是那么的美丽而短暂,但回想起来,你才会发现,他们一部分散落在了阳光里,一部分闪耀在黑暗中它告诉我们,正是这无数的短暂的生命的绽放,构成了人类丰富的历史。
在现实与想象之间,李凤群的刚烈和柔情与时光一起跳动、复活,还有一种浓重的忧郁与绚烂的丝绸一起在人的内心流动,她用才情和良知的力量为我们照亮了历史的真实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