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剑胜:出租屋及其他
- 作者:何剑胜 更新时间:2011-08-03 02:32:53 来源:东方文学网 【字号: 大 中 小】 本条信息浏览人次共有884次
我最初住进出租屋是心怀忐忑的。
我的忐忑可能来源于某个工友的叙述,或许更多来自于身边工友们的道听途说。
我曾经的舍友小阳,湖南洞口人,他曾不止一次气愤填膺的说起他倒霉的舅舅,那个被治安仔打成终身残疾的老实农民。他舅舅本来是来深圳探亲的,与打工的妻子租住在简陋的出租屋里,某晚被查暂住证的治安仔抓了。舅舅虽是老实人,但也不甘莫名其妙的被人抓了呀?在他意识里,警察要抓人也是只抓坏人的。舅舅自感自己不是坏人,就难免与那帮如狼似虎的治安仔们辩白了几句。南方治安仔是帮被制度惯坏了的群狼,那容他们眼中蝼蚁们的辩白,除非反了天了!不容分说,打了先!免费的人肉沙包,各显身手,谁都舍得下死力。 可怜的舅舅唯有哀告和呻吟的份,最后满身是伤的被扔到樟木头修铁路。
有谁统计过,有多少人像小阳舅舅一样带着健康的身体来到异乡,回去的时候,已是伤痕累累,而看不见的内伤又如何愈合?
是被人极度渲染的疑似白色恐怖事件加大了我内心的慌张和胆怯吗?一九九十年代的南方沿海,外省户口让我们一直生活在不安与动荡之中,那些穿制服的南方治安仔们是我们避之不及的恶魔。这种状况,直到孙志刚事件发生后,才得以缓解。这样说,我们由内心而生的不安与恐惧,就不算是夸张和渲染了,而是那些南方岁月实实在在的现实。打工南方,恐惧是实实在在的,不安也是实实在在的。这一切的根源似乎隐含了我们出生地的贫穷与落后,谋生异地他乡才如此的尊严丧尽。
搬进出租屋的第一晚,我没有睡好,她也没有。这个房东建在路边上的单间,我们身在其中像遭遇无边汪洋围困的荒岛,出租屋外整夜脚步声不断,拖沓的脚步声像汹涌的浪潮拍击着我的内心,惶恐莫名堆积。我为这不明所以的脚步声失眠了,堕入小时候惧怕黑夜的往事里。
“啪,啪,”有人猛烈的砸门,门外人声嘈杂,吆喝的、谩骂的、喊着我父亲的名字。其实我忙于生计的父亲并不在家里。在家里只有母亲带着我们姐弟几个。我们瑟缩着。个性好强的母亲不忍门外的责骂,便给予还击。我听到门外的声音,有我父亲的亲兄弟和堂兄弟,在我记忆里这样骂上门来已不是第一次了。是祖父祖母的态度决定了我父母现下的处境。祖父原想把他的外甥女娶给父亲做老婆,没想到一向唯命是从的父亲,竟然拒绝了,这不是挑衅他老人家的权威吗?从此,违逆父命的父亲,被祖父祖母斥为异人,受到伤害最深的,反是对此一无所知的母亲。我大概五岁多点那年,亲眼目睹祖父从我们家破门而入,用竹椅子殴打我母亲。伤心的母亲把怀里出生不久的弟弟丢在箥箕上,没有人劝架,祖父像咆哮的狮子,在他儿孙们的面前张牙舞爪。母亲的几个妯娣却在屋檐下掩嘴偷笑。像石头一样的祖父,易怒的祖父,到他年迈的时候,才给我留下一丝慈祥的记忆。
在同一个屋檐下,祖父或我其他的亲人的作为,给我启示是:离你最近的人或许伤你最深。
屋,给身与心挡风避雨;尸至,寓意灵与魂的皈依。
而屋,真能给我于平安的佑护吗?何况,眼下的屋是出租屋。被出租的屋,就隐含了排斥、疏离、冷漠和苦涩。在异乡,我们原是两个漂泊的点,也许是因了阴差阳错的原因,我们在某根线上相交了,发生了意外的碰撞,先是目光的,再是心灵的,然后才是肉体的。我们怀抱心中的烈焰,需要有个去处释放青春的热血与疯狂。
我的第一个出租屋,没有等到南方治安仔来清查,便在我的忐忑和惶恐中,匆忙结束了那段潦草的同居时光。我对那个简陋狭小的出租屋是充满了怨恨的,被吊在半空中的床铺,就像我们漂泊的爱情难以着陆。还有屋外整夜整夜,或细碎、或踢踏、或急促、或狂乱的各种各样的脚步声,像黑夜的魔兽压覆于我的胸口。“啪,啪,”我臆想中的拍门声迟迟未起,那些头戴钢盔,手提电击棍的治安仔却从我的心室一万次破门而入,带着主人翁般的狰狞与霸气。
是谁在我脆弱的心里种下恐惧的毒?
我们搬离出租屋的时候,费了一些麻烦,房东是个走路一步三摇的本地老太婆,说一口土得掉渣的白话,我们分辨了很久才搞明白她说的话。她说,退租可以,押金却不退。这等于是我们要为租住了几个晚上的出租屋缴付双月的租金。
有朋友告知我们,要租房就应选择楼房,能减少治安仔查户口的麻烦,并且人多大家可以相互照应着点。
我们租的第二个出租屋是栋楼房,六七层高的握手楼,暧昧一点说也叫亲嘴楼。这时厂里统一为员工办理了暂住证,年费360元,在十年前差不多是我们半个月的收入,够贵,但又不能不办,否则就有被遣送到樟木头修铁路的可能,那可是劳教犯的待遇呀!有了暂住证,就像农民仓里有粮,心算是落到实处了,租房也不用太怕查户口什么的……
促使我们租房子住的原因,也与那帮治安仔也有些关系。某天不加班的晚上,我们到离工厂不远的一个公园里约会,卿卿我我时,没注意到两个狗一样的治安仔将我们围拢,并用手电光来回在我们脸上晃悠。卖糕的,在深圳谈个恋爱都被这帮仗势欺人的玩意打扰。那两个不断用手电光照耀我们的家伙一脸邪恶的笑。那时候我恨自己没有香帅的武功,不然打他们个满地牙找不到。
如此晦气,她说我们去租间房吧。见我有些犹豫。她问我,你真的爱我吗?
我点头。
那好,她说,你得给我个房子。
我讶然了。
她调皮的笑笑。租的也算。
我是心怀忐忑住进出租屋的。
这单门独屋的小斗室,像住在孤岛上,为了扩展空间,床铺还是悬空式的。出租屋因为“出租”二字,我在身无片瓦的异乡,没有感受到“屋”的温暖,也没有体味到被“屋”包裹或遮蔽的安全感。相反,我臆想中,全副武装的治安仔们一次次从我的心室之门凶蛮的破壁而入。我的心被莫名的恐惧占满着。在这样的情形下,我们无法放松身心的享受爱情的美好。
几天后,我们心情沮丧的撤出出租屋。
住进亲嘴楼,是她同事介绍的。房是两室一厅,杂七杂八的住了好几家人。人多嘈杂,的确稀释掉不少我心中的恐慌和担忧。治安仔来查过几次房,我们有相应的证件,倒也没出过什么事。
日子如水,平静的流淌而过。由于工作的变动,我们又先后换租过几次房子。十多年了,出租屋已成了我们打工生活中不可忽视的一部分。由出租屋衍生的故事如同从出租屋里飘荡而出的烟火,五味杂陈。犹记得,风趣乐观的老曹、爱贪便宜的老袁、睡了姨妹的小钟……他们都曾是我打工诗歌里的主角,也都是我在异乡出租屋里“同居”过的室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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