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在秋天，在十月上旬
你才能看到这已被村子里的人熟知的情景
我抱着一捆枯枝，从林子里钻出来
松针和苍耳，挂在我的袖子上

我是说，松针和苍耳，在我回家之前
在我听到炉子上的水被煮沸之前
挂在我的袖子上

那天下午，我从林子里钻出来
看到山坡下，我的小屋，落满了从云层里撒下的尘土
而炉子上的水，还没煮开

我在山坡上坐了一会儿，闻到了卷心菜的香味
这层层包裹的盒子里，有一颗真正的菜心
在我的土地上，每一颗卷心菜，都有一颗真正的菜心

我坐在枯枝上，抽烟，看云，看天。
我是说，在打开卷心菜之前
我要慢慢想好，怎么处理每一片菜叶

在我的菜地里，还长有茄子、辣椒、旱烟
和果树，在我的小屋里，收藏着菜籽和淡酒

当我从山坡上走下来
总有一些事情在改变，但我不会留在山坡上。

而在春天，你会看到，我急匆匆地往山上跑
我是说，在春天，你会看到一个光着脚的人
背着几只口袋，往山上跑

你看到一个光着膀子的人
站在山坡上，站在菜地里，你会感到有很多话要说

你看到一个没穿衣服的人
站在山坡上，站在菜地里，对着土地说了很多下流话

我是说，茄子和辣椒分别被太阳刷上了紫漆和红漆
而你会看到，一个装扮成牧师的人，正在往山上跑

那座山没有路。一到春天，路就在野兽们的爪子下消失了
也许小鸟会在林子里找到一条路
我是说，小鸟起飞的跑道上
有一片树叶在静静地从浅绿变成深绿

我不会对树木说下流话。我装扮成牧师
我是说，我的鼻子困在松脂和树浆的气息中了
我的手，困在一堆石头和木料中了

我是说，那个春天，我背着几只口袋
往山上跑

我用了十个小时才爬上山顶
但是只呆了五分钟。我揪了一把草
擦掉脸上和脖子上的汗水

新鲜的草汁流进喉咙之后
我的心也不再狂跳了

那个春天风很大。风从山顶
刮向另一个山顶，我看到了，在更高的山顶上
刮着更大的风

那个春天，风很大
而我关注的仅仅是自己。几年后
一些野树苗开始包围我的房子

下山的时候，我听到林子里
有麇鹿和兔子的叫声，这些穿着毛皮衬衫的古怪的家伙
他们在大声读出我的名字吗？

我给朋友们写信说，我想在菜地里养一条狗
我对最好的朋友撒谎说，我在菜地里养了驴子和犀牛
我是说，那个春天，我把自己关闭起来
但有时又沿着野草生长的方向，朝黑暗中冲刺

   乡村书

麦子收回家后
我们躺在粗大的麦茬下
全醉了

我说  现在该是
我们把土地还给野草的时候了
整整半年  这些倔犟的植物
站在我们的麦地外面
象无家可归的孩子

我说  这个冬天
我们和植物们  都会得到大地的恩赐
但无须感激  而田鼠们
却要挨饿了  我们的
穿着皮袍子的邻居  却要挨饿了

我和老张  老唐  老余
还有三姐  象五棵被闷雷伐倒的树
醉倒在  大地的屋顶上

当我们的孩子  和老人们
都从山坡下的小学校回来
月光下  只有一个人
还在匆匆赶路

我们不知道他是谁。我们的
村子  不会轻易为谁敞开
我和我们的孩子  老人
相拥而坐  看着温馨的夜色
从我们的村子上空  轻轻飘过

    一个乡村诗人……

给我的菜园和葵花地扎一道篱笆
并不需要太多的材料  几根草绳
一捆带刺的树枝  就足以阻挡
多少不约而来的邻居  它们是田鼠  野兔  刺猬
有时候还有小鸟  和那些长满雀斑的孩子

几根木桩砸进松软的沙地之后
我感到我的工作还不算坏  我希望
我的邻居们都能看到  这样的工作
是不会白费力气的。现在
没有谁能  再闯进我的土地上捣乱了

唯一遗憾的是  篱笆扎得再牢
葵花的香气  还是会飘到
邻居们的庭院  可是
我又不能 把这些美丽的植物
都连根拔掉

这样的疼痛每天都有 
我相信很多人都经历过  我抬头看看天
就象陶潜那样  “悠然见南山”
对于那些没有办法的事情
我想我只能这样  安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