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过二叔家门口的时候,二叔正在门口的水泥场上扬场,金黄色的大麦颗粒被他用木锨铲着向天空抛去,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麦芒儿、麦穗皮等的碎片在风中飘走,麦粒窸窸窣窣的掉下来,撒的整个场上都是。场的另一头薄薄的码放着刚从田间拔出来的蚕豆杆儿,豆荚已经变成了黑色的,二婶弯着腰在挨着次序翻着豆杆,把潮湿的一面朝天。养了十多年的老黄狗悠闲地趴在场边的树荫下,微眯着双眼,看二叔一下一下地扬场,一阵风儿扑面而来,浓郁的麦香弥漫了整个村子。
见我路过,二叔的板锨顿时停下来:“娃儿,回来了啊?上来歇歇脚啊!”摸索着从兜里掏出一包皱皱的香烟,还是十多元的红南京。二叔用皲裂的手费劲地抽出一根递给我:“还是上周去帮挖树做小工的时候人家老板给的,呵呵,没舍得抽呢!”“那你也抽一根!”我举着打火机伸到二叔面前,“呵呵,算了,我抽不惯这种烟,没劲儿,我还是习惯大白鲨。”说着,二叔从另一个口袋里掏出一根烟,点上,美美的深吸了一口。大白鲨,就是那种三元一包的劣质香烟。“二叔,日子又不是不好过了,也别太省着,抽烟也别抽太丑的,越是低价的烟,对身体伤害越大。”“呵呵,习惯了,习惯了。对了,晚上不回去了吧?要不,晚上来陪叔喝两盅?”“我?”原本计划好晚上是要回城里的,几个铁杆儿约好晚上喝酒K歌,望望二叔期盼的眼神,我有些不忍拒绝,也罢,许久没有回来陪二叔了,“好,今晚来,我明天早上走。”
因为留住了我,二叔有些得意地笑起来,“琴儿她妈,侄子晚上来吃饭,你打电话让丫头和女婿也回来陪陪她哥哥吃顿饭。”二叔是叔伯辈里相貌和我父亲最相似的,憨笑起来的眉宇之间,满是父辈的骄傲与怜爱。我小时候有一段时间是二叔带着生活的,母亲因为治疗血吸虫去了外地,父亲跟着去照料,就把嗷嗷待哺的我丢给了二叔。那个时候二叔和二婶刚结婚,还没有自己的孩子,我刚刚断奶,日夜号哭。二叔为了带好我,想出了不少土办法:白天,把椅子侧倒在地上,将我放在四面有围杆的椅子中间;晚上,用绳一头系在我身上,一头系在他的胳膊上,我只要一翻身,二叔就醒了。二叔幼时因为患小儿麻痹症,双手十指肌肉逐年萎缩,如鸡爪一般蜷着,随我爷爷奶奶下放的时候,还能凭着力气弄了个拖拉机开开,帮人家拖拖东西,再弄个脱粒机,机玉米、打麦、耕田,都干过,直到我两个妹子相继出嫁,他才算松了一口气,但是他那年轻的身板不再,腰都开始微微的驼了。
晚饭很是丰盛,我到厨房帮助端菜的时候,二婶偷偷告诉我,二叔下午就早早的收了工,上街买菜去了,逢人就说:“我侄子晚上来家吃饭,我带大的那个侄子,我到街上买菜去。”我能想象得到二叔对人说这番话时骄傲的姿态,因为他一直把我当成他的骄傲!席间,酒过三巡,二叔的话渐渐多起来:“现在年景好啊,侄子你没的印象了,当年带你的时候,你刚刚断奶,又是青黄不接的四月份,你天天把手含在嘴里哭,唉,粮食也接不上啊。不过,现在都好过了,我们农民佬儿的日子也好过了,今年我的收成相当不错。”我有些泪眼迷蒙,二叔说的这一段往事,在我后来成年懂事的每一年中,母亲总会告诉我听:刚断奶的我因为没有细粮吃,二叔半夜起床偷偷到生产队的责任田里去抹刚刚灌浆的青小麦粒,回到家里把青麦粒再用他那双佝偻的手,几乎是一粒粒慢慢拈去麦芒,然后放在锅里炒熟了,再放到石磨上慢慢碾碎,用开水冲了喂我。刚结婚的二婶怀上了,嘴馋的也要吃,就冲了半碗喝了,被二叔回来知道后,铁青着个脸盯着二婶半晌不吱声,要吃人似地,吓得二婶再三保证不会再吃我的细粮,才作罢。
我知道二叔的情结,原在于农村所说的“侄子是半子”的说法。二婶接连生了两个女孩,用农村的眼光看待,二叔一直觉得低人一等。因而,他把他所有的爱都转移到我的身上,只是,他不会用语言去表白,他不会明明白白地说出来。
离开二叔家的时候,二婶硬塞给我一个布包,我以为二婶又装上了什么好吃的给我,推辞着说:“城里什么都能买到,留着你们自己吃。”“不是,是大麦糁子,你叔下午才去新磨的,新上场的大麦,香着呢,带到城里熬粥喝。”
我打开一看,半袋子白花花的大麦肉粒,粉粉的、嫩嫩的,一阵奶茶般的浓郁麦香在我面前弥漫开来,回头望望依然坐在桌边小酌的二叔,屋前空旷的田野里有风吹过,麦秆儿青涩的味道钻入我的肺里,刹那间,有咸咸的泪珠滑过脸庞。我知道,我再也离不开眼前的这片土地,这片生我养我的土地,这片充满着麦香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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