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如众生,仰卧于河流 无论我踏上列车,随春风西去 还是背上行囊,随后鸟南下 黄尘古道,西风烈马,扬鞭绝尘一日千里 或者坐于江南水牛宽厚的脊梁,于微雨熏风间闻笛折柳 我都一如众生,仰卧于河流 仰卧于河流,不疾不徐 以每日24小时,每年365日,四个季度,候鸟南下北上往返一次,二十四节气轮回一周的速度 以我家向阳坡上八亩薄田从黄而绿,从绿而黄的速度 以大江南北的作物一熟、两熟或者三熟的速度 众生和我,如此漂流,终将漂向一处永恒而黑暗的大海 这里将是生命的尽头,安静从容 我注定和众生一道,融入永恒的黑,无所从来亦无所去 众生如我,仰卧于河流 安闲从容,仰望天蓝、云白、风轻 如其,同样仰卧于这条河流的桃、李、杏,一夜间开出大片的笑 欢乐而灿烂 同样仰卧于河流的松、竹、梅,沉吟、清啸抑或冷冷不语 还有更加微小的事物,如蝶,如蝉,如蜉蝣,如细小的菌类 一闪而逝,同样抵达永恒而黑暗的大海 但是,它们和我一样,有着同样美丽不可替代的回眸 我一生漂流的命运,恰如你一生漂流的命运 假如你和我同一脚跨进这条河流 那么,你就一只仰躺在我身边 五六岁时,在我身边,和我争玩具、泥巴或者看星星时候的一个好位置 悄悄塞给我一颗糖果 七八岁的时候,或者更长时间 你在我身边的课桌上打盹、写字,或者红着脸偷偷瞄我一眼 二十来岁的时候,你躺在我身边的床上,或者我的臂弯,娇笑、盘算 抑或怒目而视,悄然哭泣 三四十岁的时候,你辗转于我身边的灶台、写字台,大堆的家什之间 用抹布、笔墨、键盘染白一丝丝曾经清香的秀发,刻画鱼尾一样美丽的皱纹 这时候,或者我们会让一个全新的人,同样跨入这条河流 可是,这是他的上游,他拥有自己的河流,而我们剩下的已经不多 五六十岁的时候,你开始在我身边絮叨我们的河流流经的风景,笑谈中满是安闲 我们来不及回眸,就已经到了永恒而黑暗的大海,从此无知无欲 从此,两不相顾,或者无需相顾 我一生漂流的命运,恰如你们一生漂流的命运 在这条河流,漂浮 让小人书、玩具、糖果 到后来的香烟、烧酒、书信和电子信号这些纽带 联系在一起的我们,一道漂流 期间,我们的拳头、血液、两肋插刀的事情,一点一滴沉淀于河底 或者堆积于岸边,成为永恒的事物 这些事物,我们是那样遥不可及 它们在我们只有用记忆才可抵达的地方 我要给你们,我一生的仰望 我要给你们,我一生微笑的姿势 让你们咀嚼,我仰望的雪山、雁阵、云卷云舒 高于这条河流的一切,都是我给你们的 星辰、日月,无尽的空,黑暗的空 抑或是澄澈高远的蓝 我知道,我们一如众生 终将融入黑暗 但是我们留在这条河里 或者留在高于这条河的所有东西,后来的漂流者所见 恰如你我回眸
恰似一只蚊子
我要说的是,我是渺小的 每天我想到,人潮 一刻不停地奔涌在大地上,切断河流与山脉 切断春与夏的接力棒 切断候鸟们南下北上航线 切断植物的神经与血管 切断动物最后一束冷冷的目光 切断阳光抵达心肝肠胃的路程 切断一轮孤月顾影自怜的思绪 切断打自我心底倾出的墨绿发黑的霉味 与火花飞溅的呐喊
我要说的是,我是渺小的 每天我就是自己和人潮的奴隶与帮凶 我拉伸自己的脖颈、手腕、腿脚 向上、向前,向着我们未曾包围与切断的神灵的留白之笔 在那里涂抹我们的贪婪、卑劣与猥琐
我要说的是,我是渺小的 我的渺小不仅仅体现在我已经置身于人潮人海 我的渺小更体现在 我犹如一只马不停蹄、日夜忙碌着 吸饮污浊血液的蚊子
我要说的是,我是渺小的 恰如前所述,我如蚊子一般,吸饮污浊的血液 为的是活着、产卵、繁衍 使越来越的蚊子恰如人潮人海,四处涌动 恰如人潮,涌动 切断春与夏的接力棒 切断候鸟们南下北上航线 切断植物的神经与血管 切断动物最后一束冷冷的目光 切断阳光抵达心肝肠胃的路程 切断一轮孤月顾影自怜的思绪 ……
我要说的是,我是渺小 恰如一只蚊子,不知春秋 不知寒暑、不知日月 不知我是一只蚊子,更不知蚊子为何是蚊子 短短一季里,我四处吸饮污浊的鲜血 仅仅为了活着、产卵、繁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