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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川:唐代诗人的扬州情结
    • 作者:子川 更新时间:2011-07-07 03:09:17 来源:东方文学网 【字号: 】 本条信息浏览人次共有1146
    [导读]诗歌与一座城市

     

     

    一个城市的知誉度与诗歌如此密切关连,这在中国,乃至在全世界,大约非扬州莫属。自从李白的《黄鹤楼送孟浩然之广陵》传颂开来,烟花三月,有如扬州的节日。烟花三月好时光。在这日子里,人们常会想到扬州,似乎好时光就该与扬州联系在一起。

    以中国之大,中华文明之悠久,应当说,比扬州更古老的城市多了去,为何独扬州受到诗人的青睐?另一方面,在以诗赋取士的年代,诗是主流文化样式,没有一个读书人不会写诗,没有一个官员不会写诗。也就是说,值得诗人去写的城市很多,有诗歌写作能力的人也很多,为何历史和诗人都选择了扬州而不是其它城市?当我回到这座城市,在街边徘徊,常会想到这个问题。

    如果李白与杜牧生在三国时代,他们的笔下写的就不会是扬州了。整个三国时期,广陵(今扬州)为魏、吴两国的边境,彼此争战中,所设郡县已若有若无。史载:魏文帝曹丕黄初六年(225)又亲率舟师入准,十月抵广陵故城,临江阅兵,并写下《至广陵马上作》一诗。曹丕的诗写的是战场、战事,广陵只是一座故城,“抵广陵故城”是史载,“至广陵马上”是诗云,但都证实了彼时的广陵已是被战乱辗成的废墟。

    这里,根据历史沿革把广陵作为今扬州的前身,来援引资料。事实上,三国时期魏、吴两国均各置扬州。魏国的扬州治所在寿春,辖地为准南、庐江二郡。吴国的扬州治所在建业(今南京),辖有丹阳、会稽等十四郡。这两个扬州都不是今天的扬州,也没有管辖过今天的扬州。梁代殷芸《小说》记载:“有客相从,各言其志,或愿为扬州剌史,或愿多赀财,或愿骑鹤上升。其一人曰:‘腰缠十万贯,骑鹤上扬州。’欲兼三者。”这里的上扬州所指其实是建业(今南京)。

    上古时期,扬州的涵盖更大。《尚书·禹贡》记载天下分九州,依次为:冀州、兖州、青州、徐州、扬州、荆州、豫州、梁州、雍州。这里说到的扬州是一个广大地域的统称,把今天的江苏、安徽、江西、浙江、福建乃至广东的一部分都包容在内。

    一个无大不大的“扬州”,还有魏、吴两国分置的两个异地的“扬州”,如何坐实到广陵故城,坐实到后来的江南名城、温柔富贵之乡、拥有江南第一名园、诗家争相吟诵、烟花三月的好去处,还有很长一段历史路程要走。

    公元400年至公元700年,是决定扬州命运的最关键的三百年。

    三国归晋,近百年的战乱暂告平息,广陵在废墟上开始复兴。南朝160 多年,复兴后的广陵,先后遭遇三次大劫难。一是公元450年,北魏太武帝拓跋焘南渡淮河,直逼长江北岸的瓜步,“坏民屋宇及伐蒹苇”准备造筏渡江,攻打刘宋首都建康,军队四处烧杀劫掠,古城广陵首当其冲。这是文字记载中“扬州”遭受的第一次重创。二是公元459年,刘宋王朝兄弟同室操戈,孝武帝杀了异母弟弟坐镇广陵的刘诞还不解恨,迁怒于百姓,下令屠城,广陵居民无论老幼,一律斩杀。经过这两大浩劫,广陵古城繁华荡尽,凄惨荒凉。诗人鲍照过广陵,时创痕犹新,血迹尚在,鲍照目睹惨状,悲从中来,感发而作《芜城赋》。从此,“芜城”便成了“扬州”的特指。鲍照写《芜城赋》后不久,广陵又在候景之乱(548)中再遭屠城,史载:广陵城内的男女老幼,尽被半埋于土中,惨遭集体射杀。广陵因此成为一座空城。

    扬州(广陵)的历史转机,始于隋朝(公元581年-公元618年))。

    首先是城市名称的确定。自东晋以降,南北朝期间,广陵多次被易名改治,刘宋改南兖州,北齐改北广州,北周改吴州,隋文帝开皇九年(589),改吴州为扬州,置总管府。直到此时,那个曾是天下九州之一的“扬州”,治所曾分设于建业和寿春两地、与广陵没有丝毫关系的两个不同的“扬州”,这才与自“古邗”、“广陵国”传承至今的扬州,正式挂上钩。这也等于给历史划了一条分界线:隋唐之前的扬州与隋唐以后的扬州不是同一个扬州,而历史上扬州的最鼎盛时期,也在隋唐时期一步步走近。

    再看扬州的复兴与繁荣。如果没有隋炀帝和他“轻用民力”开凿的大运河,历史会怎样发展?这不好说。但是,没有这样的前提,就没有扬州作为盛唐富甲天下的国中第一大城市,是确凿无疑的。关于隋炀帝的历史功过,古今多少人作过翻案文章。唐代诗人皮日休就在《汴河怀古》诗中说:“尽道隋亡为此河,至今千里赖通波。若无水殿龙舟事,共禹论功不较多。”公元584年到610年,26年间,隋代开凿的大运河,以京都洛阳为中心,东北抵涿郡,东南至余杭,全长2500公里。沟通了海河黄河淮河长江钱塘江五大水系,把京师、东都、涿郡(幽州)、浚仪(汴州)、梁郡(宁州)、山阳(楚州)、江都(扬州)、吴郡(苏州)、余杭(杭州)等通都大邑联缀在一起。农耕时代,水运是经济的命脉。开凿通航后的运河“商船旅往返,船乘不绝”,对隋唐时期南北经济、文化交流,对维护全国统一和加强中央集权,都起了促进作用。

    屡遭战乱却“野火烧不尽”,扬州终于“春风吹又生。”

    盛唐时期扬州的繁华,今人是很难想象的,“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是扬州”。今天的人常用国际化大都市来形容城市的规模,唐朝的扬州就是一个国际化大都市。杜甫的“商胡离别下扬州”,以及扬州出土的胡俑与骆驼俑,都佐证了来自波斯和大食(今伊朗与阿拉伯)的外国商人通过丝绸之路东下扬州经商贸易,随着海上交通的不断发达,东南沿海对外贸易日益盛行,而扬州是水路运输的重要枢纽,要想把海外货物运往京城或其它城市,扬州是必经之路。扬州方言中“波斯献宝”的语境,也来自波斯商人在扬州营销西域物产这样一种生活现实。水陆两个通道的对外贸易,促进了扬州的富庶繁荣,唐人曾用“扬一益二”来形容扬州作为全国首富的地位。

    这里说的是扬州的富庶与繁荣。从历史的视角,仅仅是富庶与繁荣还不足以说明本文主旨。扬州的最大幸运是在它的兴盛时期,遇上中国诗歌的鼎盛时期。而中国诗歌鼎盛时期的最优秀的诗人群,与扬州的邂逅,是一个难以想象的契机。

    据史料记载,有诗为证到过扬州的唐代诗人,知名者有骆宾王、张若虚、孟浩然、祖咏、王昌龄、李颀、李白、高适、刘长卿、韦应物、丁仙芝、李端、孟郊、卢仝、张籍、王播、权德舆、陈羽、刘禹锡、白居易、李绅、徐凝、李德裕、张祜、杜牧、许浑、赵嘏、温庭筠、皮日休、姚合、方干、郑谷、韦庄等,几乎占了唐诗名家的半数以上。杜甫的“商胡离别下扬州”引起他“忆上西陵故驿楼”,似乎说他漫游吴越时经过扬州,因为没有文字记载,也没有留下诗篇,故把他列在这个名单之外。

    这实在让人吃惊。如果说诗人赶趟去的是京城西安,人们就不会奇怪了。西安是当时的首都,是皇城。在以诗赋取士的唐朝,那些饱读诗书的文人谁不想仕途进取?有道是“学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越是才高八斗,越想在皇帝老儿面前卖个好价钱。诗人们竟纷纷下扬州,写下众多关于扬州的流传千古的诗篇,恐怕不能单纯从宦游、从城市富庶繁华的角度来理解。毕竟,盛唐时期的富庶繁华是一个整体现象,相比其它一些繁华大城市,为何扬州得天独厚,为众多诗人所青睐?是一个有趣的问题。

    这里有几个因素,似乎缺一不可。太平盛世不用说,扬州地处交通枢纽、富庶繁荣也不用说,中国的近体诗在唐朝迅猛发展并抵达鼎盛时期,这也似乎不用多说,虽然这些都是不可或缺的重要条件。最根本一点,是唐朝那些最优秀的诗人,怎么都不约而同地选择扬州,似乎作为一个诗人,不来扬州看看,不写点关于扬州的诗,就够不上诗人这名号一样。为什么会这样?想必还应当有另一些历史文化上的因由罢。

    这里需要对诗人做一个说明的,因为唐朝的以诗赋取士的文化环境,读书人没有不会写诗的,读书才能做官,广义上所有官员都可以说是诗人。事实上也确有一些重要诗人同时做着大官。但整体而言,诗人尤其是优秀的诗人,大都仕途失意。李白、杜甫是典型的例子。孟浩然更是如此:“年四十,乃游京师,与张九龄、韩朝宗等达官显宦往还,亦与王维、李白、王昌龄相酬唱。因吟诗为唐玄宗不悦而放还,布衣而终。”

    长江之滨,黄鹄矶上,李白写下著名的绝句《黄鹤楼送孟浩然之广陵》。这首诗以及“烟花三月下扬州”的句子,今天已无人不知,成了诗咏扬州中最经典的句子。而且诗题中“之广陵”与诗中“下扬州”是同位词,再不似“骑鹤上扬州”之“扬州”有歧义。

    当年李太白写这首送别诗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今人都不会知道,甚至诗歌文本也不能完全传递出来,或者他已含蓄地说出,读诗人却没有太在意,一句“烟花三月下扬州”把整首诗遮蔽了。整首诗以平白的叙述,起,承,诗绪一转,“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近体诗很讲究起承转合的“转”。孤帆,渐行渐远,远远地,剩下一个影子,最后只剩下蓝天碧空。江水始终流淌,流向天水一色的遥远的天际。这里,诗艺且不说,单说这情绪,绵绵不尽的怅然与落寞,似乎远大于送友时的失落。这时的李白,也许联想起布衣孟浩然的仕途坎坷。李白也许还这么想,孟浩然的诗写这么好,怎么就不能让他去做点“兼济天下”的大事呢?在以诗赋取士的年代里,李白这么想大约也没想错。李白可能还联想到自己的怀才不遇。这大约也是李白喜欢扳倒酒瓮猛喝酒的原因之一吧。酒醒的时候,李白常常会失落,有挫败感。诗在李白那里,与酒为伍,常被用来浇胸中的块垒。从这层意义上,李白的《蜀道难》写的岂止是蜀道,‘难于上青天’的路,通向的也许是帝王家,是他神往的仕途……

    这里说到了诗人每每仕途失意。仕途失意并非诗人无意仕途,恰恰相反,诗人都向往做官,在李白所处的时代,“学而优则仕”体现了社会价值取向,是所有读书人的目标,“文章千古事”不错,却是“货与帝王家”才被认为有价值。事实上,李白这首平白如话的诗,所以流传千古,就在于其中绵绵不尽的怅然与落寞,在失意文人心中产生共鸣。

    从结果来看,诗人们不能在皇家应差,是他们个人的不幸,却是诗歌的幸事,是文化上的幸事,也是扬州古城的幸事。

    诗人生活在时间之中,也大都死于时间之中,只有极少的诗人活在了时间之外。能够活在时间之外的诗人,凤毛麟角。李白、杜甫,还有前面列举的唐诗名家,就是一些活在时间之外的诗人。时间之中的诗人与时间之外的诗人,不是人力可以做选择的,不仅是自己无法选择,别人也不能代替他去选择,多得不能再多的因素,构成他的宿命、他的未来。时间之中的诗人,首先是由各种欲望编织起来的人。时间之中的李白,整天喝酒吟诗,喝酒纯为麻醉自己,吟诗难免发点牢骚。李白不甘心哪!他觉得自己满腹经纶不能去治国平天下,实在是“天生我材”却用的不在地方。时间之外的诗人,生命已经终结,他的那些用心或不用心去写、无用或无不用的诗,竟“无心插柳柳成荫”,成了大气候。当年如果让李白“学而优则仕”,做一个大官,给皇帝老儿当差,固然称了他的心,圆了他的梦,作为大诗人的李白也许会死在时间之中吧。

    换一个角度看问题,诗人不在皇家应差,对国计民生也未必是坏事,毕竟诗人多不懂经世致用,“世事洞明,人情练达”这些安邦定国所需的学问,在诗人那里常常缺失。

    就这样,一边是以诗赋取士的价值取向,一边是众多仕途无望的诗人,他们不得不离开令他们伤心的京师,寻找一个地方安置他们疲惫的身心。这时,扬州这个温柔富贵之乡,大约是一个很容易想到的去处吧。李白曾先后数次来扬州,他后来说“曩昔东游维扬,不逾一年,散金三十余万,有落魄公子,悉皆济之,此则是白之轻财好施也。”这固然反映李白的豪爽侠义,也说明扬州是一个典型的消费城市,还有一点,扬州这地方,落魄的公子委实不少。

    遭贬长达23年之久的刘禹锡,从和州被征还京,在扬州与白居易相遇,《酬乐天扬州初逢席上见赠》是他们之间的唱和,诗中留下千古传颂的名句:“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刘禹锡以“沉舟”、“病树”自况,再加上“巴山楚水凄凉地,二十三年弃置身”这样的首联,失意的心境展现无遗,只能“暂凭杯酒长精神。”

    杜牧在扬州做过小吏,担任淮南节度府掌书记之职,据唐人小说,“供职之外,惟以宴游为事”。杜牧的“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和“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倖名。”也是所有写扬州的诗中传播甚广的句子。杜牧两年后离开扬州在《赠别》一诗中写道:“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留连之情溢于言表。

    如果仅仅说这些仕途失意的诗人,乐于缠绵于温柔富贵之乡,似乎也不足以说明全部问题。毕竟像苏州、杭州、南京这样一些南方的大城市很多。

    那么,唐朝的诗人赶趟一样来扬州,还有没有其它历史文化方面的因由呢?

    我觉得,鲍照的《芜城赋》所产生的影响,不可小觑。千古伤心《芜城赋》。鲍照笔下,扬州的昔日之盛:“车挂轊,人架肩,廛閈扑地,歌吹沸天。孽货盐田,铲利铜山。才力雄富,士马精妍。”来自他的亲历亲见。鲍照曾作为临川王刘义庆的佐吏,在扬州生活过4年。15年后(459)鲍照再来扬州,刘宋孝武帝屠城的血迹尚在,到处废墟,此时的扬州在不到十年时间里,两遭兵祸,成了一座空城:“泽葵依井,荒葛罥涂。坛罗虺蜮,阶斗麏鼯。木魅山鬼,野鼠城狐。风嗥雨啸,昏见晨趋……”

    鲍照所处的年代距离隋唐不是很远,一个城市在不长的时间内,从极繁华到极破败,再从极破败到极繁华,本身就有吸引人之处。扬州城频遭浩劫,却于兵荒马乱之后顽强地恢复过来。与一些太平城市相比,扬州城的盛衰剧变,包含诸多时运的无奈与人世的沧桑,此乃文人墨客“抒怀旧之蓄念,发思古之幽情”的永恒母题,众多诗家来此歌咏、凭吊、追怀,原是很好理解的。

    还有三下扬州、最后死于扬州的隋炀帝,应当也是吸引众诗家的一个文化因由。历史上怎样评价这个皇帝另当别论,但这是一个不平庸的皇帝,古今大约没有异议。登基前的杨广(隋炀帝)作为父王隋文帝的兵马大元帅,驻守江都(扬州的避讳之称)十年之久,灭掉陈后主,完成了中国的统一大业,结束了上百年来中国分裂的局面。也结束了中国三、四百年的战乱时代。登基之后,隋炀帝安定西疆、畅通丝路、开创科举、修通运河、营建东都,从历史的视角去看,这些业绩均堪称有作为的国君之所为。

    隋朝距离今天时间久远了,而隋唐隋唐,从唐朝去看隋朝,可是近在咫尺的事儿。隋炀帝在扬州筑的离宫、迷楼,传说迷楼互相连属,回环四合,进入迷楼可能几天都绕不出来。还有那些传说中的靡费奢侈的宫廷生活:“院里的树叶冬天凋落后,就剪彩绢为花,点缀于枝条。池沼中的冰得赶快凿掉,用彩绸剪成莲叶荷花布置在上。”以及他死后葬于扬州雷塘的坟,都是值得后人慕名寻访、凭吊的情节与去处。

    隋炀帝与扬州的不解之缘,他的三下扬州,以及在此国灭身亡,每每会让人去想:这扬州到底有什么魅力?能让一个有为的国君如此痴迷。

    张若虚和他的《春江花月夜》,是一个历史的谜。今天来看,在中国诗歌史上,张若虚是一个不可忽略的人物。事实上,他差一点就被历史忽略。

    张若虚(660~720),扬州本土人。生平不详,唯知曾任兖州兵曹。与贺知章、张旭、包融齐名,号称“吴中四士”。他比初唐四杰王勃、杨炯、卢照邻、骆宾王年龄小10到20岁不等,却比李白年长40岁,比杜甫年长51岁,就是说,当李白还是弱冠少年,杜甫还在地上皮烂泥的时候,张若虚已经写下“孤篇压全唐”的《春江花月夜》。

    如果把初唐四杰视作初唐诗人的标志,把李杜视作盛唐诗人的标志,从年龄角度张若虚刚好是中间的一代。他的吃亏在这里,他的厉害也在这里。他不像王杨卢骆,开一代风气,也不像李杜形成高峰。张若虚差点被历史耽误,问题大约就出在这里。他的厉害是有《春江花月夜》的文本在那里,对于诗人而言,诗作才是“硬通货”,虽然初唐名诗人的前排没有他,盛唐名诗人的前排也没有他,当历史从浩如烟海的文本中淘洗出《春江花月夜》,“孤篇压全唐”的评价,算是对张若虚和他的《春江花月夜》的盖棺定论。

    这里提及张若虚,是我想过这样一个问题:盛唐诗人有无读到过《春江花月夜》?答案应当是肯定的。盛唐时代的诗人,尤其是名诗人如何评价《春江花月夜》,却是一个疑案。因为,如果当时的诗人或者名家对其有充分的评价,那么,张若虚和他的《春江花月夜》就不会在唐、宋两个时代默默无闻,事实上,唐、宋两代只是在少数选本中选了张若虚的包括《春江花月夜》在内的两首诗,反过来,如果所有选本都拒选《春江花月夜》,张若虚的名字和他的名作,就将被彻底湮没。我猜想,盛唐时,在诗作艺术价值的判定上,张若虚应当是一个有争议的诗人。争议之一,他的诗作不似初唐四杰那样,对六朝颓靡之文风有针对性的变革,就是说诗学上的变革或革命,来自于开风气之先的那批人,而张若虚只是沿着这条变革之路,写出了日趋成熟的作品。争议之二,盛唐诗歌之盛,建筑于近体诗的文体的成熟,李白、杜甫、白居易这些盛唐名家,他们的诗歌成就都可用近体诗的文体范式来衡量,来作价值评判,而一旦用近体诗的文体范式来衡量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很自然就把它放到了另类的卷宗。

    尽管如此,这并不影响当时的诗人,对张若虚和他的《春江花月夜》欣赏,我相信,盛唐那些造访扬州的诗人们一定读过张若虚的诗,说不定他们在来扬州的途中,就在想这个扬州藉的诗人以及他笔下的春江花月。

    一个地方出了一个有名的诗人,很容易就吸引一批诗人过来,像高邮出了个秦观,就有苏轼、黄庭坚等一批当时的文豪到高邮来聚会。扬州的张若虚和他的《春江花月夜》,会不会也是唐朝诗人来扬州寻访的一个文化方面的因由,故妄言之。

    当然,最重要的,还有一个从众心理在起作用。一个城市,既然来过许多名家,它就一定会吸引更多名家,这心理大家都能明白。如果我是李白,一些我喜欢的同辈诗人,都先后到扬州去玩,都写了关于扬州的诗歌,我自然就会去,就会写,这里其实也没有什么“因为……所以”。

    从以上几个方面仔细想一想,唐代的诗人们滚雪球一样,涌到扬州来,其实也不难理解。唐朝以降,宋元明清,直到今日,扬州不仅是文人墨客雅集的名城,也是世界范围的旅游胜地,这里,唐诗所搭建的诗文化背景及其对扬州的历史人文的烘托,无疑是一个重要渊源。

     

     

     

    附记:我是高邮人,往大里说,扬州是我家乡。我少年时代的扬州,不仅小,而且破旧,南面,从渡江桥下来,沿一条国庆路向北走,街是老街,两边的街房,虽不破屋倒仓,却处处漏出旧样。走进教场的巷子,像一不小心跨进老上海的棚户区,教场中间的空地,是一个脏兮兮的流着鱼肠子、菜叶帮子腐烂气息的农贸市场。去东关街,是为了看一个棋友,他住在东关街的一个院子里,我们在他家院子里下棋,吃他下的面条。进来出去,看在眼里的也就是一条古旧的小街巷,烟熏火燎的日子有点破败……总而言之,站在上个世纪七十年代,眼前的扬州衰落得与历史上享有美誉的扬州,已无法相提并论。

    奇迹是在近10年出现的。确切的时间边界我一时说不出,不过,近十年时间是扬州大变特变的十年,这已成为人们的共识。

    第一次来扬州的外地人不知道扬州近年来发展与变迁,他们慕名来扬州观光,看了今天的扬州,无一不翘起大拇指,果然名不虚传!听外地人夸自己的家乡,心里总美滋滋的,不过,我内心总觉得对今天的扬州其实赞得还不够。这些外地人如果也有我少年时的记忆,就知道许多他们称赞之处,并不是那个传说中的扬州,也不是昨天的扬州,今天的扬州比起上个世纪七十年代,版图上就要大出几倍。蜀冈西面那一大片,从翠湖阁看出去,那环境,绿化,现代化的建筑群,做得多好呀,真是大手笔!我对那些来扬州的朋友说,你们现在看到的称赞的许多地方,是过去扬州没有的,这些地方过去全是农田,事实上,过去的扬州,一出西门就遍地庄稼。而过去扬州有的东西,不仅都在,且得到发扬光大,比如瘦西湖,上个世纪七十年代逛瘦西湖,到五亭桥就得止步,今天的瘦西湖不仅“一路楼台直到山”(平山堂),还拓建万花园,从水陆两线把瘦西湖与平山堂两个主要景区连为一体……

    最直接促使我写这篇文章的动因,是我来扬州挂职生活。这就让我在本地居民和外乡人之间,多出一种视角。因为不是本地居民,有一些日常的生活内容被过滤,就不会单纯以当下的视角来看扬州,我也不像外乡人那样,纯粹旅游观光,大多以历史的视角来看扬州。今天的扬州深深打动了我,让我又想起盛唐时期的扬州,想起盛唐众多诗家与扬州邂逅,所诞生的特殊的诗文化背景。我相信,在几百年之后乃至更久,当后人续写扬州的历史,跨世纪前后的十来年,新扬州建设者的历史功绩,一定会得到彰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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