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 影

 
在那些松树针叶间泡澡的月光
究竟属于沉思者，还是梦想者？
被我注视良久，径直化作一汪清水
一小股，在顽石胸中口吐莲花
另一小股，避开万物，学会了
直立行走，像赶着丛林的一片海

夜深了。大地渐渐地慢下来
在寂静中站稳脚跟。风忘了归路
一副与异乡相依为命的样子
只有一间柴房土墙下的光阴
被遥远的脚步声，踩得疼痛不已
刚才还卧着，现在突然站了起来
期待与即将到来的幻影握手

空山忆故人

我有时站立，在窗口眺望，日升月落。
有时奔走于丛林，加入松树、杉木、油茶
高矮、粗细，曲直不一的寂静，和低处那些
丝茅草、狗尾巴花、蒺藜们，聊怎样编织光阴
又在清晨硕大的露珠里，看见昨天的炊烟
如何穿过村庄的胃，留下了饥饿的慌张
让一个早起的劈柴人泪流满面，顺着
大地凹陷的肚脐，摸到一条凸起的伤疤

偶见几枚枯叶，我只当是母亲的白发
还在时光隧道里飘着，久久不会落下
蟋蟀的低吟浅唱，把林间一棵老槐树上
高高挂着的我的悲哀，渐渐比矮了下来
这角落里的欢欣、尘世的热爱者，习惯在
大地扩张的毛孔里挥锄，挖掘深埋已久
的爱的秘密；窃听时间的心扉
打开岁月的抽屉，用小小的嘴唇
给涸寂的坡地，吐一片梦的沼泽

落木萧萧，枯草柔顺，经历过生命的热烈
和尘世悲催，现在，我爱这空山溢出的宁静
荒芜和暖意。野菊花黄得宛如落日的汁液
已将我的嗫嚅流走。骑上风的黄金马鞍
穿过这片丛林，能否遇见那个把我带到
这世界上来的人，请她指出，在我身上
留下的记号：是否有山的蜿蜒和崎岖？

摇篮曲

——致家乡的黑龙滩水库

大地把所有的水统统收到她的根部——
云朵化成雨雪又回来了，放飞了的天空
把日月星辰当作跪乳的礼物，倾洒于湖中
记忆漩涡里：风，吹干了桨——手心里的汗
摆渡来足够多的时间，让岁月，把怀中的暖
逐一掏出来，在一面镜子里豢养浪的花朵

水雾是擦拭往事的薄纱巾，远山是夜的枕头
一条鱼的灵魂有多重，它搅动的时光就有多重
今夜，斑驳的树影，是散落乡愁外海的岛屿
今夜，烟岚袅绕的村庄显得多么隐秘、潦草
今夜！我把一朵睡莲的童年想象成自己的祖国
——它的疆域多么辽阔，多么的清澈而透明呵！
一个失语美人睫毛上，举着尘世间最大的寂静
随便哪珠清凉的水滴，都能搁浅最疲倦的梦……
 
灵魂终于放下了——
幸福是不需要说出声来的
月下，一个人在为自己的倒影着迷
仿佛它才是回到母亲怀抱里的那个人
——终于和这湖中的万物一起，被爱摇得
鼾声均匀、甜蜜，脸露出些许慌张

怀揣夜经过故乡的丛林

是庄周梦见蝴蝶，还是蝴蝶梦见了庄周？
夜，披着薄如蝉翼的宁静，坐在山坡上
与漫天飞舞的月光，促膝长谈

所有的梦，都回到了它们的出生地
时间深处，那空无一物的黑，点着一盏灯
像花朵上的火焰，喜欢燃烧自身的秘密

村庄，孩子一样睡下了。她皮肤下的河流
正在盗取时光，用一种消逝，见证逃亡和私奔
见证不知所踪的岁月的新娘，曾经一掷千金

黑暗中醒着的事物都不说话。山，陷入深深的皱纹
树，站在自己的阴影里；石头，张着冰冷的嘴唇
吞吐夜的鼻息。一滴夜露，把它咳出的一两声月光
又咽了回去。唯有风这列火车，从远方传来，隐约的
汽笛声，但一个守林人心里，早已没有了车站和铁轨

揣着异乡的夜途经故乡这片丛林。一开始我还想忍住
加速的心跳，沸腾的血液，让一朵花，在黑暗里养精蓄锐
但她太爱黑暗了——她的辗转难眠，会让故乡坐卧不宁

远方，风缓缓地吹着。风的帐篷里，睡着我所有的亲人
现在，我要把一个丛林的黑暗码好，连同它的孤独
——海拔2000多米的孤独！用我的孤独点燃它的孤独
电光火石间，让树干变成柴禾，在它们昨天的阴影里
遍插红旗，让叶子和储满露水的巢，多米诺骨牌一样
倒在一条银河里，成为天使和群星，为故乡唱催眠曲

终于敞开了心扉，把月亮挂在柔软的枝桠间
竖立的耳朵，聆听到世界的呓语。月光的白蝴蝶
左右翻飞的瞬间，我捡到她翅膀上漏下的光芒
借此漂白了我揣着的异乡，可以放心地
让它到月光的草地上随便走走

风像一件衣服奔跑

 
我看见的风一直在奔跑，一直没有
停下来，甚至一丁点慢下来的意思
从春天的低洼处，风一路小跑而来
依次向大家问好：草地，开始返青；
阡陌，发出轻嘘；河流，闪开道路；
拥挤的人群，也露出来一些缝隙……
清晨，多像一个怀春少女，表情优雅地
迎迓风的到来，等这朵陌生花儿的气息
奇袭她，潜入她，穿过她，在她身体里
持续地喘息着，轻旋着，并给她
穿上一件爽身的裙子，让她的心
像刚刚洒落的花瓣，也被风吹得
奔——跑——起——来——

当风挣脱了缰绳，开始疯狂地奔跑
跑出我的视线，身体，和我的天涯时
我看见的，便是一件衣服的孤独在奔跑：
跑到阳光下，她是通体透亮的泳衣
跑到花丛里，她是蝴蝶蹁跹的花衣
跑进夜晚，她是拨亮村庄灯盏的风衣
当风不可避免地跑过春天，跑过夏天
跑过秋天，跑出那一泓深夜的静
一直跑到一片雪地上时，那时的风啊
才跑累了，身体散架了，像一地棉花
即便满含热泪，也带着秘密的芳香
等待袖口冰凉的母亲，把她们
一朵一朵捡起来，送回大地弹床

创作时间：2011年5月18日至6月20日

通联：（614000)四川省乐山市滨河路98号市政府办公室 罗国雄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