谎瓜、茄子、辣椒,是我童年的“蔬菜三友”,
小时候,土地是生产队的,只有水井坎上有一小块地是我家的自留地。那块地在水井坎上,离水井有十多米高,壁陡,长长的一绺,窄的地方只能过一条牛,宽的地方也不过一米多点点,面积不过几厘地,那是生产队划的园子。就是种菜的菜园之意吧。妈妈非常珍惜这块地。地上的每一点空间,都被她精心栽种各类季节性蔬菜。菜当三分粮,队上分的粮食根本不够吃,她就希望在园子里多种点蔬菜,不让我们饿肚子。
园子的“蔬菜三友”,谎瓜、茄子、辣椒,我对辣椒印象最好。
先说谎瓜。谎瓜其实就是南瓜。也许它开的花多是谎花,结瓜的花小而又少的缘故吧,我们一直叫它谎瓜,它也从没抗议过。
谎瓜一钻出土,就一副朝气蓬勃的样子。叶片张得大大的,稍稍有尺把长,就伸出它的抓手,身边的树啊,坡啊坎啦,只要它抓得住的地方,它就勇敢地爬上去,用它螺丝圈一样的抓手紧紧吊住,然后再找下一个可攀附的目标。“我之所以站得高看得远,是因为我站在树的肩膀上。”它的谦虚很有道理。如果匍匐在地,则要挤占好大一片地,但它完全是为了结好那几个瓜,就像母亲要养好她的儿子不辞辛劳一样,毫不客气地与其他植物挤空间,抢阳光,争水分。它的叶片,长得蒲扇一般大,自信地摇啊摇。谎瓜出身贫贱,在乡村土路旁、猪圈边,以及地头场院随处可见。但它不想老是困在一块地里生长,它想对外开放和发展。妈妈就顺其自然地引导它,给它搭个枝,让它爬到地边的树上去,在树上去开花结果。把地面空间让给茄子。不管它爬在树上还是匍匐在地,都是妈妈手中的宝。叶子是最好的猪草,花可以做菜,枯死的藤蔓可以当柴,即使嫌它当柴不够好,也可以丢在牛圈里,烂成上好的肥料。
因为靠近水井,渴了的行人想喝水,但又弯不下腰,就随手摘一片谎瓜叶,折叠成杯状,舀水喝,或用叶片下面的茎直接吸水,都有一股植物的清香。我家菜园的谎瓜叶,常被掐得只剩一根老藤。一片叶子,至少让一个饥渴者度过难关,我想,谎瓜应是高兴的。难道不高兴吗?
另一个蔬菜好友是茄子。茄子老实,只要有一杯土,一个脸盆大小的空间,它就能开花结果。妈妈就把这一绺地让给茄子,地边则留给豇豆、黄瓜等蔬菜。茄子和它们相处得很好,前前后后走上我们的餐桌,甚至赋予我们茄子一样的性格。
它个子不高,叶片灰不溜湫的,肥肥厚厚,样子一点也不出众,结了茄子却藏在叶片下面,等你发现时,已经可以摘来做菜了。茄子就像一个默默无闻,不爱宣传炫耀自己的农民,平凡而实在。但人们却不把这种优良品质当回事,常常拿它来骂人,比如“你娃儿茄子得很”,意思你是一个笨蛋,忠厚老实得像个茄子了。虽然骂得让人心痛,但茄子就是子,它不像谎瓜那样开谎花,它开一朵花就要结一个茄子,而且肥实饱满,它如果占谎瓜那么大一片地方,它结出的果实肯定比谎瓜要多多少倍。它不显,不露水,厚道善良,老实本分,忍辱负重,它总是结出大大的肥实的果实让人们吃饱了再骂它“你娃儿茄子得很”,默默为我们解决饥饱。
而辣椒,特别是妈妈在水井坎上种出的辣椒,则把这些优点都集中起来了。
妈妈把水井坎上坡地上的杂草贴着地面割干净,不动地皮,就算大雨冲刷,也不会有泥土流到水井里。然后在坡坎上斜着挖一些小土窝,就成了妈妈到坡坎上种辣椒的路。沿着这条“路”,妈妈把发酵好的牛羊粪装在鸳篼里,把辣椒苗放在鸳篼上,提在手上,提上锄头,沿着路,像爬山运动员一样,从坡脚爬到坡顶,从最高处开始,斜斜地挖一个锄口,用力把锄头往怀里拉一拉,把鸳篼里的牛羊粪抓一把塞进锄口里,推一点浮土盖住,然后栽一撮辣椒苗,一般三四棵,又把锄口压回去,保持坡坎的原貌,就像凭空长出的几株辣椒苗一样。就这样,一边栽种一边后退、下移,整个坡坎可栽几百窝辣椒,比自留地的面积还大。邻居不免咕噜,说坡上的粪水会随雨水流下来,大家吃的都是粪水。但因妈妈栽种的时候小心谨慎,施肥不多,尽量保持坡坎的水土原貌,等辣椒成活后,再小心翼翼地割去它脚下的杂草,不让小草争水争肥争阳光。辣椒也善解人意,从不因自己没占到自留地的肥土而自暴自弃,反而努力地向上生长,第一窝辣椒的根部都不约而同地紧密团结在一起,枝丫则尽量舒展开来,枝连枝,叶靠叶,把那些不服气的小草挤压在下面,整个坡坎就像一片辣椒地。开花了,粉白粉白的,碎碎的,引得蜂蝶留连嬉戏,然后就一串串地翘起了青果,越长越大,大到拇指头粗细,长的有一大卡,我们伸直手掌量,根本量不过来。每一个辣椒的形状基本不同,弯弯的,尖尖的,扁扁的,各式各样,吸饱了阳光,然后开始做它火红的梦,从青到绛紫,从紫到深红,从深红到鲜红,转眼就成熟了,一串串闪烁在绿叶间,让你看着也有火辣辣的味道。
除了“蔬菜三友”的谎瓜、茄子、辣椒,还有豇豆、黄瓜、西红柿、大豆等蔬菜好友,它们默默地站在地边,按各自喜欢的方式生长,既不争谎瓜的树枝,也不占茄子的地势,它们像辣椒一样,随遇而安,只要你给他一根竹杆或一段树枝,它们就攀附着、缠扶着,给你结出一串串丰硕的果实。这样的几厘地,竟比队里的好田好土收成还多,让我们在饥饱不定的童年,扛了过来,个个长得像牛犊一般茁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