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张木床,主人搬新家时,把我遗弃在旧居的楼上。要么连同房子一道换姓易主,要么被毁掉,成了邻人家的烧锅柴禾。反正主人不会再要我啦!
这几天,我倍感孤寂,一直在不断地想,想我那辉煌的过去。曾几何时,我是一棵伟岸的椿树,长在村庄的正中,出类拔萃。枝繁叶茂的我,冠盖盈丈,春夏蓊蓊郁郁,招来许多鸟儿站在我的头发上、肩膀上、胳膊上尽情地放歌,有的把家安在我的身上。窝,有大有小;鸟也有大有小。一身皂衣内衬白肚兜的喜鹊;黑衣侠似的的八哥、叉膀郎;身穿黄马褂的黄鹂;多愁善感的白头翁;就连生性贪吃、形态猥琐、不修边幅的小麻雀也把家建在我头顶上废弃的喜鹊窝里。它们毗邻而居,和睦相处。虽然种族不同,语言不同,但都能在我的荫囿下,安居乐业,幸福地生活着!
它们幸福我更幸福。身上鸟族兴旺,身下欢声笑语。特别是夏天,我遮天蔽日,洒下浓荫,劳累的人们喜欢到我的浓荫下乘凉,谈论着一些无关我痛痒的话题。我倾听着上面的鸟语,下面的人声,惬意地晃动着笨拙的身躯。有时候,庄子上的人们喜欢把水牛拴在我身上,吃饱喝足了的水牛喜欢在我身上擦(读cao,去声,下同)痒。开始我觉得挺舒服,痒酥酥地,擦着擦着,我受不了啦!你想,牛劲多大啊?直擦得我遍体鳞伤,泪流不止也没人替我擦,久而久之,泪就成了一种被人们称作“黏胶”的东西。这倒好,孩子们把它挑在竹竿头上粘知了,一粘一个准。听到知了哀鸣,我暗自发笑。心里美但不敢声张,不然,爱复仇的知了还不折腾死我啊!
……
后来主人要结婚了,需要做一张喜床,主人就想到高大魁梧的我,我责无旁贷地做出牺牲。先是被沿根部锯掉,然后被肢解。顷刻间我的头发没了,四肢没了,它们都去了该去的地方,有的成了梁檩,有的成了椽柱,最没用的成了烧柴。光秃秃的我被抛在水里沤泡,说是杀水,磨炼我的韧性。在水里我仍不停地想:想我生长时的美好时光,想我的枝枝叶叶,想许多年在我身上栖息、唱歌的鸟儿们,想在我身下纳凉、谈古论今的人们,想曾经在我身上爬上爬下的孩子们,也想在我身上擦痒的老水牛……
一年之后我被捞上来剥皮晒干,身上的缺点没了,有的只是韧性和温驯。我又被分割一回,被锯成一块块木板,砍光、刨平、打眼、开榫,经过手艺精湛的木匠几番忙碌,我脱胎换骨,变成了一张新颖别致的木床。当人们夸我漂亮时,我美滋滋的,忘了由树到床嬗变的痛苦——我想我本该如此吧!
我成为床之后,主人便娶回了我的女主人,他们躺在我身上恩恩爱爱、甜甜蜜蜜。我也欢天喜地,因为我成了他们日常生活的必需品,是他们家具成员中的一份子,他们已经离不开我了。一年后他们的大儿子诞生了,我又多了一份责任:除了超负荷地承受,还要保护小主人不从我身上滚落摔着。几年后,他们的小儿子又在我的怀抱里诞生了,一家人的喜怒哀乐与我息息相关。我是他们幸福的港湾,劳累后的栖息地,舒缓筋骨的按摩器,淘气的小主人有时夜里还拿尿浇我。我毫无怨言,主人忧我忧,主人愁我愁,主人喜我喜,主人乐我乐。我抱定跟随主人忠贞不渝的信念,挪移了好几个地方,我乐此不疲。但我还是失宠了——那是因为有了“席梦思”。
“席梦思”是新生代的宠儿,它们千娇百媚,以它的美貌、能给人舒适的优势使主人移情与它,日渐冷落与我。好在第三次搬家的时候主人还没忘带上我,虽闲置在楼上,总算还能替主人做事:先是供来客休息,后堆放被褥等杂物。我毫无怨言,只要主人能给我一席之地,我便知足了,那也是我最大的幸福——一个过时的东西还能有奢望吗?
没想到还是被主人遗弃了——遗弃在主人又一次乔迁新居的时候!
我有自知之明,新生事物的诞生必将淘汰一批过时的东西,就像不久的将来新的睡具淘汰“席梦思”一样。
我无怨无悔,毕竟我当初为树时风华正茂过,为床时受主人喜爱、被他人津津乐道过。我经历了社会的变迁,目睹了时代的变化,见证了主人成家立业的发展历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