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木荣枯,四时更迭,大自然像一座取之不尽的宝库,慷慨地向人们奉献出丰饶的物产。
历经春的孕育,夏的成长,进入秋季,山野间的各种野果,便渐次成熟了。家乡有句熟语:“七月毛桃八月楂,九月毛栗笑哈哈。”说完了毛桃,接着说说八月楂。
八月楂,如果仅从字面上理解,以为它就是八月成熟的山楂,那你就犯了望文生义的错误。即如听到“唐装”这名字,你不能认为就是唐人穿的服装一样。山楂也在八九月间成熟,以它为原料制作的食品更是“大众情人”,酸甜爽口,健胃消食,老少咸宜。这大家都熟悉,无须我饶舌。我要介绍的八月楂,乃是另一种山果。
家乡人们都这么叫,是否确乎其名?我颇有些疑虑。一查资料,还真有这种水果,就是木通的果实。木通,多年生缠绕灌本,木质,野生,多产于四川、湖南、湖北、江西及大别山地区等地,而我的家乡就在大别山腹地。
木通,或许许多人不了解它。但在家乡的水沟畔、石坝边、密林间,不时能看到它的身影。像其他的藤本植物一样,这东西具有依附性,对附着体似乎有种天然的倾向。当植株的主茎够不着物体时,它们匍匐在地,谦卑地贴地前行。每隔一段,就伸出粗壮的根,牢牢地抓住泥土,站稳了脚跟,再向前延伸。像攀登一样,每一步都留下了坚实的脚印。小指粗的藤蔓,你休想轻易拉动它。等附着了树干,它们便如鱼得水,缘木而上,踏着枝叶的肩膀,一口气爬上高树的顶端。树有多高,它们就能攀多高。眼看无枝可依了,它们便横向发展,在树冠上纵横捭阖,开枝散叶。它们终于拥抱了蓝天,亲吻了阳光。
一场寒霜过后,木通浓密的叶子枯焦了,旋即便萎谢在秋风中。光秃秃的藤条,脉络般缠绕在树的枝桠间,枕着孤寂的长梦,只等来年惊蛰的雷声将它们震醒。“不信春风唤不回”。春天一到,沐浴了春晖,吸足了雨水之后,老枝抽新绽绿。不久,青嫩的枝头萌出簇簇新叶。它们叶柄纤长,每一柄上挑着三五片光滑的叶子。叶子呈卵形或椭圆形,像摊开的手掌。数不清的“手掌”相接,相交,密密层层,铺绿叠翠,树梢上撑起亭亭华盖,栖落片片绿云。没在阴影里,真有点“横柯上蔽,在昼犹昏”的感觉,是农人苦夏耕作休憩时的荫蔽。
木通四五月开花。它枝条繁多,开的花就多,像紫藤。这时你进入林中,远远便能看到葳蕤的叶间,挂着紫红色的花束,像串串璎珞缀在翡翠之间,繁花似锦,一派明艳。木通花雌雄同株,颜色却有别。雄花紫色,长在花序的上部,花朵密集,呈穗状;雌花红色,生于基部,每一枝只一两朵。
花谢之后,雌蕊便退化成青涩的幼果。起初只拇指大,扁豆种子状,又像翠玉琢成的饰物,这便是八月楂的雏形。它们隐在密匝的枝叶间,不细看,很难发现。八月楂就这样在阳光雨露中潜滋暗长,默默地向成熟迈进。到农历七月,果实便长定型了。这时,只要风一吹,漾起碧波翠浪的叶间,你会发现,三三两两的八月楂,在细长的果柄上晃悠。每根果柄上挂果数量不等,大小各异,形态不一。少的只一颗,多的三四颗。有的状若半月,有的形同肾脏,有的近似圆柱。大的粗比香蕉,小的握不盈手。这时的八月楂,虽说体形不再变化,但离成熟尚早,果皮和果肉浑然一体,即便你强行使它们骨肉分离,生硬的果肉苦涩难当,不堪卒食。正应了那句话:“心急吃不到热豆腐”。要想品尝滋味甘美的八月楂,你须有足够的耐心。
家乡人赋予“楂”这个词独特的含义,有“裂开、张开缝隙”之意。八月楂,意为这种山果到了八月就会裂开来,这恰是果实成熟的标志。的确,到了这时节,八月楂的果皮就沿着腹缝线慢慢裂开,口子越开越大,像河蚌张开了外壳似的,里面雪白的果肉便露出来。
成熟的八月楂,果皮由青色而变为棕黄色,或深紫泛绿。革质,厚实,柔软。内壁白中洇紫,色彩有些暧昧。果肉近乎圆柱形,有点香蕉的样子,乳膏状,洁白,半透明,因此密布在里面的黑籽,隐约可见。随着成熟加深,果肉慢慢软化。果皮刚裂开时,果肉也甜,却有些干涩。及至外壳完全张开,剥开来,一股浓郁的香甜气息,扑鼻而来。吃上一口,你不消咀嚼,只轻轻一抿嘴,果肉即刻化做满口的蜜汁,是那种特别纯正的甜,能一直渗到心里去,油然使人想起杨朔《荔枝蜜》中的句子:你会感到生活也是甜的呢!其实,八月楂肉少籽多,在嘴里打个滚,就剩下满口的子实了。食它,只是享受甘美的滋味而已。吃过之后,只觉清香缭绕,满口生津,不禁让人舔嘴咂舌,意犹未尽。
八月楂,受生长环境、开发力度等因素的制约,“养在深闺人未识”。它就像隐者一样,深藏于幽僻的地方,鲜为人知。近年来,传说八月楂有抗癌的功效,药材贩子们抬高价格,大肆收购。一时间八月楂身价倍增,成了紧俏货。看到有利可图,一到八月楂成熟时节,山里人几乎倾巢出动,趋之若鹜,纷纷进山采摘。只要有八月楂的地方,莫不变成了“扫荡”的战场。八月楂一般都攀附在高树上,难摘。够不着时,人们连藤带树一起伐倒。人去之后,残枝败叶,委弃一地,满目狼藉。好在木通这种植物生命力顽强,浩劫之后,越明年,它照样枝繁叶茂,开花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