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满为患
每天在某五星级大酒点门口
从大车位草坪到斑马线
横竖躺卧别克 宝马 奔驰 雪铁龙……
优雅身姿与旋转座椅寂寞难耐
225马力燃油直喷发动机蠢蠢欲动
像一群脱去贵族外衣的君子
在集体摆弄或裸露丑陋私物
偶尔射出来半米尾气比骚尿更刺鼻
这一辆辆配置昂贵的重金属雕塑
有四眼无一珠铁脑无一思
有血盆之大口水桶之胃囊
只喝营养丰富的兴奋柴油或汽油
偶尔犯混发飙起来恍恍惚惚也喝血
喝光我一个沉默寡言的甘肃同事
刚过完二十一年蓬勃的汩汩鲜血
车满为患啊!车满为患!!!
在某某城市
我漂泊的打工生活
在大片黑夜孤独升起
在大片烈日炎炎的油柏马路
汗流浃背东奔西波
一个妩媚细腰的女人
纤纤手指一直抚摸在
一张圆滚的大肚皮上
是以少许姿色和肉欲抚摸出:
一枚金色戒指
一辆高级轿车
一冻别墅新房
一叠钞票在商场如流水漂漂
我不禁遥望着那枚金戒指
质问缪斯女神:
伟大的理想是什么
卑微的诗歌算什么
煤躺在秋日暖洋洋的床铺
历经千年地质演变的旅程
脚上磨出厚茧
额前爬满皱纹
唯一不变的是那身肌肤:乌黑透亮
一些沉默在瞳孔中
越来越深邃
很少有人会关注到煤的肌肤里面
那些把煤从十八层地狱
挖掘出来的矿工兄弟
一辈子抬不起头的钢盔帽
不见阳光的深隧道
是一片红色的汪洋在翻滚
数个矿难兄弟的灵魂
就在波峰与波谷中撕裂怒号
依旧像生前那样乌黑透亮
干瘦如柴的四肢
还在为老婆娘的新房梦
三个娃儿的学杂费继续三千里
乌黑而透亮
乌黑朝天 血红朝地
煤躺在秋日暖洋洋的床铺合起眼睑
一直在静静等待
一场大风起啊大雪落
一堆在炉篝上红旺旺的火苗
要把苦难彻底燃尽
某某职业介绍所
他戴着金丝花边眼镜
在一张小小办公桌前
假装着斯文正经
他总以模糊空泛的美丽语言
为应聘者勾画宏伟蓝图
一家工厂正在招聘
经理:两千元
不限学历不限年龄不限经验
轻轻松松八小时
一周还休两天班
如此诱惑很像一个
漂亮少妇的眼儿媚
让我那个刚从山村老家出来的
小老乡幻想漫天飞
就像一根擦亮的小小火柴
让那个小老乡背着我
交完介三百元介绍费
闪亮片刻后又垂头丧气
继续着工作未知
在洗浴城聆听唢呐声
聆听与我一样在异乡的落魄人
左臂上乘龙
右臂上乘凤
密发之上乘着午后的七彩虹
这些光鲜的外表之内
还乘着他从天外飞来的唢呐声
劈开一道浓黑乌云
巨大的紫铜圆盘
在飘散着啾啾喳喳……
像大片野花绽放
大片青草儿鞠躬
大片马蹄声踏过脊梁
大片流浪的羊群
在拥挤着穿过细密齿缝
六指在不断沉浮
圆盘之上的六个小孔
还飘散出来大片麦地
那被麦芒一针针刺破的落日
一声声淹没在
数根香烟袅袅中
一声声在灵魂之上
像大片咸咸的海水漫过睫毛
租房
她带着一个三岁娃儿
就在我一间平房边
以同样卑微的一百元
租下大片碎瓦长满青绿胡须
大片土墙壁褪尽雪白衣衫
大片潮湿地面
在裸露凸凹的土包子
还同样租下已住过
几代人的土炕土灶
发霉生疮铺上一层薄席
油垢熏黑煎出一块薄饼
一个破咸菜罐
在四处散发呕吐异味
蜘蛛在镇守多年的墙角
小心翼翼张望着
一只老鼠偷偷翻过木脊梁
很简单很傻乎乎的一百元
就如此租下了别人眼中
可有可无的一间废弃
及自己有了临时安置后
这如获至宝的
清泪啊 一行又一行
关于地址
已经整整十年
我有些惭愧的无从写起
从重庆忠县的
大岭乡四合村
写到青岛胶州的
高州路春来酒家
爱迪肠衣厂
海润电子厂
晶腾家具厂
可定文化用品厂
昱铨金属制品厂
燕龙服饰厂
也许我能完整写出的
其实只有故乡 异乡
两个沧桑的词语
蚂蚁搬家绕着墙角的草根
草根之下的一个老鼠洞口
我也捂住脸
“嗖”的闪电般钻了进去
方便面
面霸、康师傅、今麦郎……
曾经陌生的这些动听名字
如今每个晚上
都在九十摄氏度以上的沸水里
腾云驾雾翻来覆去
他们肌肤光洁香喷火辣
一根根穿过城市流浪者
饥肠辘辘的肠胃
穿过囊中羞涩的艰苦时光
比美女从洗头房抛来的眼儿媚
实实在在一百倍
他们是如此的淳朴耿直
夹在三顿饭的馒头与水煮大白菜中
与一个人的底层生活
同甘苦 共患难
一丝丝溜滑在红唇与白齿间
满口留香而慰籍壮志
一个在人民路乞讨的小女孩
阵阵北风像一匹烈马奔来
一个破衣褴衫的小女孩
赃污的小瓷碗内
十几枚五角硬币 一声不响
她腊黄肤色中透着黑
刚从娘胎里生出来的白嫩
已被如此满天尘沙
在年复一年吹尽 吹干
瘦削单薄的身体
很像一个掏空海绵的旧沙发
或像是在一具骷髅架上
直接镶嵌着五官四肢
她把小小头颅压得很低
或者抬得很高
头颅后面两只小羊角辫儿
就在人海奔流中上舞下蹈
极像是一棵风雨飘摇的小艾草
她的两只瞳孔隧道终日无光
仿佛是在黯然阅尽
人间冷暖 世事沧桑
可我也无可奈何
只有匆忙丢下微弱的五元
唉!竟不住为如此茫茫寒路的乞讨
沉默片刻而无端泪涌
老陈这身肌肉
曾经像刚炼出来的铁
胸前是两块铁板
拳头是两个铁锤
质地绝对厚实而坚硬
足够在三分之一秒
劈开一块百年红木
砸开一块深山花岗岩
二十多年来
老陈就靠这肌肉在水泥厂
不断的兑取:
柴米油盐和一壶小酒
每天八小时甩开粗壮膀子
一两袋水泥在他宽阔肩上
就像一头猪崽儿
在轻松小跑且嘴角哼哼:
咱们工人有劲干
此刻 水泥厂早已破产
老陈这身肌肉不自觉
也闲赋于麻将桌前
一些无聊时光在肌肉上噼哩啪啦
很像一次次洗澡桑拿
桑拿后失去质地
在成堆的松散而累赘
一个建筑工的老婆去买菜
徒步走到一里多路的菜市场
瘦弱矮小的个子及花布衬衫
总是爱在每个菜贩前
来回软磨硬泡斤斤计较
翻过鲜嫩的西红柿黄瓜土豆茄子
最后塑料袋里两颗大白菜
还是像她的乳房一样不丰满
此刻她又奢侈一回
盘旋在一个肉滩前
蜡黄的脸上掺杂着少许猪肉血色
及昂贵的价格
小布袋里包裹几层
并已抚摸数次的珍贵人民币
在一根根干枯的手指缝发颤茫然
团团打转潮湿大片掌心
还潮湿了她的干渴嘴唇与心坎
老公从远在数百里工地
大半月才回来一次的
这顿团圆晚餐及幸福呻吟
在垃圾中淘宝的女人
一件花布衬衫
一条马尾巴粗辫子
一大早沿着窗外胡同脆声声吆喝
从石块延伸去一路斑驳
从干渴的咽喉
流淌出来温润清新剂
一双单薄的翅羽在颤抖
锈铁片闪着金光
废纸壳翻印成百元大钞
几十个啤酒瓶罐满生活的油盐
旧电视机垒筑起
孩子们朗朗的诗经
在垃圾中淘宝的女人
不知道自己是一名环境医务工作者
是在拿着锋利手术刀
为大街小巷诊断清洗
在她朴素的皱纹里
还是蠕动着乡下肥田厚土
在某金属制品厂招工牌前
一米长的金边招工牌餐风露雨
金光暗淡 身体倾斜
漂亮的容颜已斑驳
只有贴在肚皮上的特大号黑体
还赫然保持着记录
第一次:25以下600元
第二次:30以下800元
第三次:35以下 1000元
第四次五次......
他用如此充满诱惑的勾魂大法
勾引着一批批打工者
一年后我怀揣一朵粉红桃花的春天
却看见很多像从煤堆钻出来的人
正在这个招工牌前讨薪痛骂
那些筋蹦肉跳的
脏话与愤怒眼神
只是徒然面对最后一次记录:
本厂房招租——
在工业园区卖水饺
她打扫干净自己简陋的出租房
开始娴熟地
切菜剁肉揉面赶皮调馅
一个个洁白劲道细碎鲜嫩
从热气腾腾的大锅翻滚出来
一个个饱满丰盈滑溜溜
不咸又不淡
但她内心微颤的
碾转过六七个工厂门口
一直从中午碾转到黄昏
那些饺子还是像她卑微的汗水
淌完三分之二
还残留三分之一
她晓得别人都卖得比她便宜
也晓得别人买的肉
比她买的肉更便宜
碾转几十个冷潮热讽的回合
她终于把良心与价格
降低成最微薄微博一片
饺子们才一个个在烈日之下
蹦呀跳呀直往外窜
她这才在面板与馅盆里
捕捉到蹒跚背影
及一丝劳动最光荣的愉快
垃圾箱
厚实的绿唇淹没了雪白牙齿
悄悄歌唱一棵大树
胳膊朝上 双手擎天
霜雪只是在树皮上惭愧留言
还悄悄歌唱像自己一样
卑贱低微的花呀草呀
在风情万种中
闪出根根踩不死的白骨筋
可是他的咽喉
已严重塞满异物
那些冷馒头蛤蜊皮塑料袋……
都在拥挤排队
沙哑之声颤若游丝
终于歌唱到一个淘宝的乡下女人
曾在自己身体内
展开了数次急救手术
发丝的玉米香不在
微笑的梨花白不在
细微的沙哑已传达不到
疾驰而去的汽笛
在这个落日浑圆的黄昏
还有谁愿手持一颗赤裸干净的灵魂
能为他张开大口的男中音
轻轻消炎而擦亮
足疗妹子
每天在把未脱干净的家乡话
寄宿进城市足疗城
把一双肥大的富贵脚拼拢
摊开出来一张
绝对鲜活的人体地图
大脑眼睛耳朵甲状腺斜方肌
肺支气管胃胰
十二指肠心脾肝胆
肾上腺输尿官膀胱……
每天用手指关节处
在人体地图的器官反射区
点提刮划捏揉推拿压滚
偶尔伴着疲惫的轻轻敲打放松
把愉悦的力量由轻及重
一层层渗透进去
这种来自脚底的持续按摩
很像地心引力促进着身体血液
江水一样潮涨潮落
静静循环到每个器官
洗脚 或者足疗
一个略带休闲的保健新名词
从西方漂到东方
从宾馆漂到洗浴
时刻都在让她们每天
把十二小时的青春与汗水
把忍气吞声的微笑与唇膏润肤霜
一层层都逐渐渗透在
这张鲜活的人体地图上
空厂房
三万平方米就在脚底
被瞳孔不断茁壮放大
挖掘出空厂房的一块砖
而寂寞很久的砖内
仍藏匿着泥土在燃烧
汗珠子还在哗哗流淌
厂房四周的墙面漆
刷完了一半米黄的欣喜
还残留着一半无色的忧伤
玻璃窗敲开透明窟窿
一些破碎片在不断塞进心脏
彩钢瓦依旧湛蓝
这是一个日夜等待的空厂房
英语舞蹈出的金色厂名字
还在大门口闪烁耀眼
我不禁拿着怀疑的视线刺探
这究竟是一个老处女
或者还是一个老村庄
风中一窥
大风从东边已疾驰而来
绕过寂静的山冈 村庄
怒目圆睁盔甲鳞鳞
一把万丈利剑杀正将过来
尘沙在跑
小麻雀在跑
白色的塑料袋在跑
花朵在跑 青草在跑
一个农民工兄弟扛着未完成的大楼
疾驰 也消失于砖的缝隙
只有我曾窥视很久的对面
大厂房依旧稳如泰山
车间内我那亲近善良的姐妹们
丢掉了青春润肤霜
在从丰腴到枯瘦的纤指上重复
裁剪 缝纫 包装 再裁剪……
冷漠的白炙灯光又在训斥
“娘个x x,快干——快干——”
桐籽叶粑
把翠绿椭圆的一片
桐籽叶对折
包上什么营养都没丢失的粗糙麦面
大蒜韭菜及盐
白黄分明
放进大铁锅
摇起大蒲扇
热气呼呼腾出瓦脊缝隙
红旺旺的火苗窜出来
香喷喷盈满整个空房及
大娘的黑眼圈
大娘的血液在燃烧中硬朗起来
几丝喘息的笑意
也在土灶头高挂起来
在小城低处的呼唤
桐籽叶粑——
桐籽叶粑——
在小城郊外低处的飞翔
在小城巷子的石板路
越来越憔悴
是很多片桐籽叶嫩绿的铺垫
佝偻蹒跚的背影
及脚印陡坎斜坡
很多麦粒在从时光内
伸延到时光之外
斑驳的光阴
在大娘脸上开凿条条小河
额前掀起道道波澜
在眼睑布满血红
一天三十个挣三十块
一天五十个挣五十块
经年累月的韧耐与操劳
坚守着三十年呼唤
还要磨掉多少斤粗麦面
摘多少片桐籽叶
又一个违的声音
像一抹温存夕阳爬进来
聆听到那些桐籽叶粑啊
正在卑贱的一元钱身价中
被朦胧翻转过多少挑剔的
眼唇及柔滑舌尖
大娘梳捻着根根白发丝在细数:
惊蛰过了是春分
而立冬过了是小雪
凹汉(实名陈传贵。生于1976年。重庆忠县人,断断续续爱诗写诗多年,一直打工漂泊于青岛。诗歌发表于《绿风》《诗刊》《星星》《诗选刊》《长江文艺》《岁月》《青海湖》《青岛文学》《中国诗歌》《上海诗人》《凤凰》《江门文艺》《宝安日报打工周刊》等刊物并入选过各种诗文集。)
诗观:“万象皆入诗,万物皆入情,万形皆入神”。
诗歌是我日常生活的一部分,是一杯质朴的白开水或茶水,比之那些甜蜜的饮料多些清淡,但常喝对生心健康有益,而饮料里太多的成分容易自伤。
喜欢一种水微的写作状态,波澜不惊的舒展中自含奔腾与厚重。以更多看得见的实物明像来增加可知可感的艺术实效。追求自然,朴素,明朗,清澈,细腻,凝练的整体语言风格。
摘掉一贯严肃的近视眼镜和贵族外衣。回归本真的诗歌更像一个历经沧桑的百年旅者,只是亲切的传播着平淡生命旅程中偶感的一些智慧,慈爱,精彩。
写诗也像练习一种剑法, 自成一体是经过很多舍取提炼的长时间演化出来的成熟境界,若在急噪中想尽快突破成另一种方式,掌控不好也可能流于形式而疏于神韵,所以应静心慢慢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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