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骄阳里,我读寇挥的《北京传说》,同时获得此书的朋友打来电话,他问我,他想知道作品的尾声处,亦悬动在作品高声部里的木木,是不是作品拉幕时从颓废的屋子走出的音押。我说我也想知道。
《北京传说》作为一种反传统的文本、一种在文学国际主义的基础上,缔造了独特意识形态下的自己主义——融汇了各种主义的历史寓言主义,于是小说的广度推延到了不可限制的想像力所应有的广度。小说的长度亦延展进天马行空的想像力所能企及的渺无际涯的长度。于是小说开始了飞翔,跃入它太空和心灵一样的无极与自由。小说已在阅读的忧虑和无边的牵挂中化蝶。
在细心和书内容交流的日子,我看出了作者成就了他文学里的两种无限。一种是环状的无限。环状的无限是他借助他的丰富、他丰沛的秋雨一样的想象和为饥饿争取土地与粮食的文学理想,构结了他作品的谜推开一扇门,行至尽头的又一扇门;历史时光的隧道,作者就像个白胡须守卫者擎着盏油灯,护持了飘摇的火苗,引领阅读者跷进大门头一扇,在沙哑回响的脚步里走到了第二扇大门,吱纽纽地推启它,把灯递入阅读者手中,他的脚步随即止住了。灯影晃摇,阅读者无休止地步入开启的好奇与探寻,愈行愈深;时间的深、重复与惊奇的深、期于洞明的深。尽管如此,作者不能揭穿隧道尽处秘密,他只能带着我们去涉及。
他不可能揭穿,世界上所有的作家都不会揭穿。真正的小说家不单是一个技艺超绝的魔术师,他还须是巨大磁场和永无休止的惯性运动的设置者,他们身体里、文字里蕴蓄着贯通天地的浑沉气韵。除了这些精湛物理方式,深入作品的阅读者会自发地完成文学体悟的化学反应,不论他们容器里纳入什么样物质,进行怎样的化合分离,可每次结尾处的开启出发,于幽远的谜的步履间,都会有千变万化千姿万态的组合。
另一种是射线状发散的无限。作者在文本里凭借突发的悬念、不可阻挡的悬念、分岔的悬念、多元的悬念,拽我们踏入了空茫、滚烫的焦虑,就像箭离了弦,火箭挣脱发射架、被火焰驱驰了、刺破了大气,滑入蓝色的时空,另一部有关寻找与颠覆的小说幼苗,在这儿、在阅读的完结里钻出土地。射线起始于小说人物木木前往地狱——音押坐上了东去列车,射线的终点指向了阅读者自身的广博与空旷。当创作者借用女大学生的嘴巴终结了“地铁下”的叙述,洪永青纵欲、要吃人的虎啸又楔入了现实。
真正清醒于大梦的人呢?夜如倾倒浓墨压下来。我静静瞅望窗外,瞅望数十万年来日复一日的黑,还是看到了音押乘坐的驶往不安的列车,看到了通明的车窗里的音押,看到了八十九岁老人和众女人、众男人。钢铁的轮在钢铁的轨道上蹿跳奔驰;我从列车焦急的嗵隆里听到了、与我相隔数百里的无言的寇挥静夜的疾呼。“救救人类。救救地球。”他疾呼声火焰一样燃烧、照彻。没有人不是尘埃,尘埃仍期盼在尘埃里下落、飘扬的自由。历史历来就被腥骚的欲望、蜜一样发甜的利益把持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