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膺华语文学传媒大奖·2010年度诗人
欧阳江河:原名江河,生于1956年,四川泸州人。著名诗人,诗学、音乐及文化批评家,知识分子写作倡导者。
1975年高中毕业后下乡插队。不久到军队服役。1979年开始发表诗歌作品。代表作有长诗《悬棺》、《玻璃工厂》、《计划经济时代的爱情》和《傍晚穿过广场》等。
欧阳江河已出版诗集《透过词语的玻璃》、诗作及诗学文论集《谁去谁留》、文论及随笔集《站在虚构这边》、诗集《事物的眼泪》等多种。他还主编有《中国独立电影访谈录》。
“文学奖的一个深刻困惑在于,你永远也不可能把奖颁给第一名,因为第一永远是个空缺。而把奖颁给第二名,和颁给第五十名,这之间的差别显然无关绝对性。”
停笔十年,著名诗人欧阳江河2009年开写长诗《泰姬陵之泪》,还未写完,节选发表在去年的《花城》杂志上。他因该诗作荣膺华语文学传媒大奖·2010年度诗人,发表上述感言时谦逊地表达获奖的感受。
虽然时代变了,但欧阳江河一如当年,认为诗歌与灵魂相关,特别呼吁读者保持读诗的习惯。5月7日,在获奖的当晚,他接受记者专访时表示:“对我来说,诗歌是感知我存在生命的方式。”
■印度之行成就《泰姬陵之泪》
欧阳江河回忆说,“2009年3月,我和北岛、西川、格非、翟永明、李陀等十人受邀到印度参加一次中印作家交流活动,对话的主题是东方文明和诗歌。这也是近百年前泰戈尔到中国交流后,中印之间最好的小说家、诗人和理论家之间的对话。”在行程结束前一天,中方一行人到泰姬陵参观。
欧阳江河说,“我参观前没有思想准备,以为就是一般旅游项目。但到现场一看,很震撼。它全部用纯白色大理石建筑,在不同时间段,因光线不同,颜色都不一样。导游带我们进去用手电筒照墙壁,看到里面有很多镶嵌着宝石、玛瑙、翡翠。当时我就想到泰戈尔的诗‘宝石是时间的串珠之泪’,北岛还把它背了出来”。
在回到住处的路上,欧阳江河说,在近两小时的车程中,一向喜欢说话的他没说什么话,很沉默。“我知道泰姬陵是莫卧儿王朝第五代皇帝沙贾汗为了纪念他已故皇后阿姬曼·芭奴而建,也知道他们的故事。参观完,我很感慨。”
在回国一个月之后,欧阳江河开始写作《泰姬陵之泪》,至今没有写完,“《花城》发表了350行,我还有200多行,加起来近600行。”这几乎是他写诗三十年来最长的诗歌。他说,“人类写眼泪的诗歌不少,但像我这样,整首长诗来写它,算是第一个。”
虽然《泰姬陵之泪》写的是泰姬陵和泪,但欧阳江河告诉记者:“写诗其实是找一个对应物,写自己的感受。比如这个‘泪’在诗中有五种形态:作为鸟类(鹰和燕),寓意诗歌的想像力;作为河水(恒河、黄河),象征时间和不同的文明;作为陵墓(大理石、宝石),象征爱情的永恒;作为菩提树,对应印度佛教的形象;作为天使的身体,对应的则是基督教的形象。”
所以,虽然写的是眼泪,欧阳江河却说:“这不是经验的眼泪,而是观念的眼泪。我的主题是复调的:既有爱情的共通性,也有在差异性中寻找共同性的努力。”
■十年停笔为了避免“词写词”
虽然曾被国际诗歌界誉为“最好的中国诗人”,但欧阳江河此次获2010年度诗人,也算是一个“意外”。据主办方披露,欧阳江河是增补进“年度诗人”提名名单的。在“年度诗人”提名讨论中,评委们认为,此前的提名过度看重正式出版的诗集,无形中忽略了一些在杂志上发表的重要诗作。华语文学传媒大奖评委会主任谢有顺则认为,要等欧阳江河出诗集可能要许多年,但读到他的单首新作,却很容易,而他这首诗并不比一些人的诗集差。
在发表获奖感言时,欧阳江河主动提到这一“插曲”,加之作品还未完成,“因此我在深感荣幸之余,也感到某种忐忑”。据他透露,“写了这么多年的诗歌,除了十多年前与十位同行共同获得过刘丽安诗歌奖,我这是第一次在自己的国家获奖”。
欧阳江河透露,1996年前在美国待了四年半,后到德国大半年,1997年9月回京后从事国际文化交流活动,不为挣钱。2005年,他歇下来,开始写书法,自称在日本、美国卖得不错,足以过日子。与此同时,他开始从事美术策展工作和主持纽约中国独立电影节。5月8日至18日,“士者如斯:何多苓展”在上海美术馆展出,欧阳江河是策展人。
回首过往十年,欧阳江河说,“我有十年硬性命令自己停笔,不再写诗。之所以有意识停笔,是因为担心一些惯性的东西,比如已经掌握了技法,有一些感受,不停写都没问题,但越写就会出现‘词写词’现象,与经验和心灵脱节”。他说,“从1997年从德国回来,我就在北京生活着,偶尔写艺术评论,但十年里只写了十首短诗”。
因为是处女座,欧阳江河说可能自己确有追求完美的冲动。这两年,他又开始恢复写作,“写了十首诗,有好几首长诗。今年年底或明年年初,计划出一本诗集”。
这么多年,欧阳江河并未像一些著名诗人一样在诗歌界离场。他告诉记者,“我不愿说,诗歌是我赖以生存的信仰,但诗歌写作会让我们产生定力和深度,知道你是谁,从哪里来,到哪里去。人是需要一个对应物来证明存在的。写诗对我来说,像一个承诺,显示自己的存在感。这是我感知存在生命的方式”。
■诗歌的坚守光靠诗人不行
在物质主义的狂潮中,过诗意的生活或通过创作、阅读诗歌感受诗意,很多时候都成为一种奢侈。在欧阳江河看来,对诗歌的坚守,并非只是诗人的事情。
在欧阳江河看来,“对诗歌的坚守,可以有写作角度,那就是诗歌不能在诗歌里写诗歌,也就是必须在两个平行过程中发生联系:心灵世界的感受,包括疼痛、黑暗、感动和眼泪等;另一个是现实世界。无论消费时代多么汹涌,对诗意的坚持没有更多伤害。”他对新诗人的创作建议也是如此,“诗歌一定要跟身边具体的现实联系起来,这是向外;不要跟灵魂联系起来,也就是向内。不然,诗歌就会成为自娱自乐”。此外,他还建议新诗人们,“写作一定要耐得住寂寞,不要急功近利。对语言的热爱就是对生命的热爱,理解了语言,就理解了生命,理解了世界。”
在欧阳江河看来,还是有很大一批年轻人热爱诗歌,“只不过诗歌越来越成为少数人精神上奢侈的享受”。他的忧虑在于,“年轻人不喜欢诗歌,你一点办法都没有。现在的年轻人身处网络时代,对文字的体验与感受和我们这批中年人都不一样。而现在的年轻人写诗,格局小一些,特别自我,特别具体,主要是经验意义上的自己,也就是围绕‘小我’,更多的是‘本我’。中年诗人则更多地超越了经验自我的一面”。
除创作方面外,欧阳江河也坦言,“诗歌的坚守光靠诗人的写作是完成不了的。它与阅读、传播、批评的向度共生、同构。所以我特别呼吁读者要保持读诗歌的习惯。毕竟中国是一个注重诗乐教化的古老国度。总不能人人都赤裸裸地追求物质。作为一种准宗教,诗歌不能丢,如果一个国家丢了它,是很悲惨的”。
对近年来出现的车延高“羊羔体”、赵丽华“梨花体”现象,欧阳江河也有清醒的认识,“全世界都是这样:大众媒体喜欢传播简化的、关键词似的新闻信息,对传播带有丑闻或负面事件有传播的热情。这实际为了满足大众娱乐消费的心态。而诗歌迎合了大众传播技术的一些特征,就成为了恶搞的对象。我们不能怪诗歌,也不能怪媒体,只能怪大众恶搞的心态”。
记者 张玉洪
泰姬陵之泪(节选)
10
在印度,有一百种方式可以擦亮泪水,
但只有一种方式保存它。你可以选择玛瑙,
也可以选择冰雪,选择古物,选择夕照。但会不会
整个印度次大陆的悠悠干旱,
美的,至善的,低法和高法的干旱,
一眼望去,此生无涯的干旱,
是神的选择。是神为保存泪水
而作出的,弃绝的选择?
13
泰姬陵是一个活建筑,一个踉跄
就足以让它回魂。泪水从圆到方
堆砌在一起,仿佛泪之门是大理石做的,
词是它的窗子,它的拱顶,它的器物
和深深的迷醉。而在词的内心深处,肉身的火树银花从圆到尖
上升到灰烬顶点:这众泪的最初一滴泪。
诗歌登上了这颗泪滴的至高
和绝对,并将它从星空摘取下来,
写成三段论的、手写体的波浪。
泪之花潮起潮落,催开泪之树上的海景,星象,
以及树身的刻痕。古老印度的眼界和身高
少年般,刻在一棵菩提树上。
树并无嘴唇,但感到亘古以来的深渴。
恒河与黄河相互生长,相互磨损,
给诗的脖子留下深深的勒痕。
那么,泰戈尔,恒河这滴眼泪想流你就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