梯田是水稻所能到达的高度，农耕所能到达的高度。
      祖先们挥动锄头钢钎开山造田，满身的干劲化作了满身的汗水。沉重的汗水砸在铁硬的岩石和铁紧的泥土上，激起一串串耀眼的火花，发出一阵阵叮叮当当的声响。斜坡取高补低，推成平面。田埂高高低低，因山附形。田亩梯梯相垒，片片相连，步步登高。于是祖先们的希望有了一个个围栏，梦想有了一顶顶帐房。于是劳动和幸福有了托身立足、安营扎寨的地盘。于是神农氏的传人们一边耕作一边守望，把心爱的水稻像心爱的牛羊那样满山满岭地放牧。
       在梯田里放牧水稻，收割和山歌就会跟着我们的乡亲跋山涉水，攀登四季，一级一级延伸到白云生处。
       春雨潇潇，草木返青。山花欲燃，百鸟争鸣。梯田之中，蓑衣斗笠扶犁呵牛，呵出一坵一坵唯美的曲线。犁头赤脚画出的线条同田埂一样弯弯曲曲，同雾岚流云一样轻快空灵。农耕的心情美丽了春天的坡坡坎坎，美丽了山村的朝朝暮暮。新翻的泥土气息是梯田的体香，春天的体香，在烟雨月色里弥漫，弥漫成梯田的阵势。山泉纵横，飞瀑飘动，春水在田亩中荡起粼粼波纹，好似旺势生长的鲜嫩牧草。种谷秧苗嗅到生长的气息，纷纷跳进秧田里，支起羊羔马驹一般的尖尖的耳朵，倾听春风说给它们的悄悄话。它们用露珠的眼睛抓拍山光水色，定格万里春光，让日子变成一本一本精美的画册。
      到了夏天，绿油油的禾苗成群结队，比赛一般涌向梯田，把梯田变成了层层叠叠宽宽窄窄的立体牧场。攥住山路的缰绳，甩动流泉的牧鞭，插田的、中耕的人们站在梯田和风景的制高点上。他们以云朵为帅旗，以脚印为号令，如同指挥千军万马的将军一样。他们的身边，禾苗挨挨挤挤，亲亲热热，嗖嗖嗖嗖往上生长，长得满行满厢。当这些精灵们宝贝们枕着云堆枕着蓝天歇息的时候，它们的思绪就会天马行空，四处闲逛。佳禾吐翠，稻海扬波。青蛙敲鼓，蟋蟀弹琴。蜻蜓款款，紫燕翩翩。梯田里传唱着一首悠扬而欢快的田园牧歌。
      巡田和追肥的人影云朵一样走过，紧随其后的秋天开始流光溢彩。水稻们经历了抽穗扬花灌浆期，满山翠绿变作了满眼金黄。梯田处处金光闪耀，一座山峦就是一朵其大无比的镀金大王莲。山风轻拂，稻浪翻卷，千万头金毛牛羊在田亩里攒动，它们已经长得膘肥体壮。馥郁的稻香中，岁月发出爽朗的笑声。千百双布满老茧的手激动起来，搂紧稻禾，搂紧收成。山上山下，开镰和脱粒的声音成为秋天的主旋律，丰收之歌唱得山响水响。于是金黄稻谷沿着山路排起长队，到晒谷场上集合，然后络绎不绝地走向各家各户，把粮仓当成围栏圈舍，挤了个满满当当。田里的稻茬是它们留下的串串足迹，那是它们对季节对梯田的深情的回望和不尽的思念。
      一堆堆稻草卧在田埂上，卧成一只只金孔雀、金凤凰。冬日沉静，山村安详。这时候，梯田蓄满了玻璃一样银子一样的泉水，水里停泊着湛湛蓝天，显得格外开阔格外空明。被山风吹刮到田亩的一头的红浮萍颜色鲜艳，像灼灼的红霞，像腾腾的火焰，像漂亮的枣红马。水田的倒影里，悠然白云如同天宫里放出来的牛羊。种田人和他们的稻种拥着梯田入梦，等待春风的又一次登临，好去重新布置天上人间，让田园牧歌像庄稼一样蓬勃生长。
      水稻爱梯田，就像牧群爱草原。牲畜懂得牧民的心情，水稻懂得农人的思想。水稻和农人心有灵犀，配合默契，一年四季心照不宣。
      有劳动的精心营造，有田亩被推上山头，汗水和山泉就会流成瀑布，粮食就会像牲畜一样在家门和田亩之间走来走去，炊烟就会在山村的上空长成宽大的旗帜，生活的热情就会以梯田为梯拾级而上，去抚摸头顶的蔚蓝，照看满天的云朵。
      天人合一，水土一体，一架一架的梯田搁在那里，既具体又抽象，像是充满玄机哲理的远古图腾。那些隐含着的玄机和哲理，恐怕只有精灵一样的水稻才能咀嚼得出，品悟得透。

 湖南省宁远县高考培训中心  张映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