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穿过亘古的时空匆匆忙忙来到尘世间的时候,十五六岁的史铁生已经清华附中毕业正在打点行装满怀一腔热血地前往陕西延川插队落户。注定,今生今世,我们会生活在同一个空间而又会象平行线那样永远不会相遇于诗意的早晨或炊烟袅袅的黄昏。
我开始顺着蜿蜒的航线带着懵懂和稚嫩走向这个世界,沿着长长的岁月做着五彩斑斓的幻梦。驻足在小溪边,看游鱼细石;奔路于绿茵铺地的丛林间,捉飞舞的蝴蝶。坐在凉风习习的场院,看流星从空中一闪而过;背着沉甸甸的书包,沿着逼仄的胡同和伙伴们一起去读那些似懂非懂的文字。挥动着鞭子在雨后清新的空气里边牧羊边看水涨水落。看飞奔的骏马带着长长的缰绳从身旁一跃而过,搬着小板凳早早争抢位置漫长地等待着晚映的电影,听民兵连长以粗野的噪音咒骂着浑身瑟瑟发抖的地主……那时,我全然没有顾及到,史铁生已然回到北京,在街道做工的同时,双腿疼痛,他生病了……
我离开了悠悠长长的故乡,背着书包到并不遥远的县城求学。坐在教室里,打开课本,窗外百鸟齐鸣。读着桃红柳绿,任青春的年华在指间悄悄流走。读书的日子清苦而美妙,没有世事的喧哗,没有电闪雷鸣,只有那颗执着的心随着一行又一行的文字跳跃。当我围绕着偌大的操场一圈又一圈地奔跑着青春的时候,史铁生已经凭着坚韧的毅力和卓越的才华成为了北京作家协会合同制作家。
那是一个静寂得奇妙的午后,双腿瘫痪的史铁生摇着轮椅轻轻地漫行于北京地坛;而我正在浮华的岁月里摇摇晃晃地与无知相伴。那时,我只知道人间有着邪恶和罪孽,但并不知晓还有比这更为让人揪心的苦难。我把一本又一本的写着哲学的大书读完,顺着长长的甬道寻找思想和梦幻时,史铁生又摇着轮椅回到他的住处,他铺开厚厚的一叠雪白的纸开始写挚爱着的文章。我根本不知道,痛苦折磨中的他那时只剩下一颗悲苦的心和高贵的灵魂。
当高尚的灵魂居高临下地俯瞰芸芸众生,必然会产生伟大的作品。史铁生坐在窗前的桌子旁,用笔,不,是用心和灵魂,铸写着催人泪下的文字。那时,他每写一段,病痛的魔咒就会来打扰一次。有时,他不得不停下休息一会儿。不过,不可遏抑的情感和泪水冲决而出,汇成滚滚洪流在心的沟沟壑壑中流淌。他根本无法阻止飞舞的思想,任五月的天空里日月穿行,任穿堂的热风带来无数的燥热和喧哗。笔舞动着,文字如跃动着的精灵,感情和着血与泪染红了张张稿纸。当夜暮降临,万家灯火,商贩的叫卖声穿过温热流荡在空气中时,他终于停下了手中的笔,长长地吁了口气,然后眼前一片漆黑,他昏厥过去……
当在沉沉的暗夜睁开惺忪的眼睛,史铁生意识涩滞,想不起感情冲堤时的下午,想不起一沓沓和着血泪的纸张,想不起那篇叫做《我与地坛》的传世奇文。那时,我正在宿舍里做着青春的梦,那梦中充满了神秘和苦闷,我看到了茫茫的草原,听到了骏马呼啸的声音……
《我与地坛》走入人们视线的时候,我正站着偏僻的县城中学的讲台上讲课。其实,青春和幻梦本就同在,执着和刚强早已并行。随着阳光的纹路,我向听课的学生打开心扉,引导他们驾一叶扁舟行驶于知识的海洋。正在这个时候,《我与地坛》穿越潮湿和阳光,步入红尘,走进中学课本。此时,史铁生开始感动我的灵魂,为什么我们会用这种文字的方式在滚滚尘世相遇!
我忘不了那位叫做史铁生的作家,他用《我与地坛》向在黑暗中摸索着的我打开了精神和灵魂的大门。从此,沮丧不再,悲苦像飞动的蚊虫远离而去,泥泞和挫折顺着流动的河水消逝得无影无踪。我不止一次地在课堂上向每届学生诵读着这篇穿透力极强的文字,只读得荡气回肠,泪流满面;而那些感情充溢的学生也早已泣不成声。
避开尘世的浮躁,坐在清辉之下,想过往的岁月,脑海中不断闪现着那位叫史铁生的作家。他,以“铁”的意志和不可磨折的毅力,穿越人生的苦难,走向魂灵的彼岸。他,用纯洁的心灵和高贵的精神境界谱写着伟大的乐章,他,让我们这些生活在尘世、无知昏眩的人们得到精神的洗礼。
如今,他悄然离开了给他带来无数灾难和痛苦的世界,匆匆又匆匆,来不及挥手,来不及诉说,来不及给我们这些热爱着他的人们道别。在冬天,他离开了这个冰天雪地的世界。任凛冽的寒风吹过大地,吹落思念的泪水;任岁月幻化成朵朵梅花,映衬出他高贵的灵魂。
他给这个冬天带来了温暖,带来了精神慰藉,带来了熔熔的暖阳,带来了亲切的问候,带来了第一支腊梅,带来了春天的鸟鸣,带来了……
在五月,那个《我与地坛》的日子,我想起你;在十二月,雪花飘落的日子,我想起你。不,在所有的日子,我都会想起远去的你。我要和你的灵魂一样高贵,和你的心一样深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