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姨走的时候才四十多岁,姨夫开着三轮摩托车,一头撞在路边的电线杆上,姨夫伤了,小姨头上撞了一个口子,血直冒,姨夫慌了,不知道东南西北,凌晨4点多,好像在梦中,梦中小姨说,赶快下城进菜。
小姨在村里有一个菜摊,刚开始,姨夫赶着骡马进菜,后来买卖越做越好,家里卖,村头街尾也卖,有时还送到人家里,小姨卖菜,姨夫干点力气活,他们就这么搭配,象左手和右手,像头与四肢,谁也离不开谁。后来小姨不知怎么地想起买辆摩托车,说摩托车快,赶趟。姨夫没动过机械,小姨说,一个破东西你还驾驭不了,你是不是男人,小姨觉得自己能干的,姨夫是男人,姨夫更干的,男人么,连个车也开不了,手脚像生了绣的铁镣铐,活生生把小姨与那根不相关的没有生命的电线杆连在一起,锁死了。
姨夫站在街上,手里托着小姨的身体,她已经不能再说什么了,也许说了,说什么没有只有姨夫知道,姨夫脑子里什么也没有了,他站在街头,那些早早出门的司机开着车呼啸而过,他们看见了,他们忙着做生意,他们也许因为害怕,所以车没停,有一辆车停下来了,司机看着马路边上站着人个男人,手里托着一个女人,他停下来了,他家里也有女人,可小姨已经不行了。
小姨就在那个漆黑的夜晚,在那个经常走过的路口,给生命画下一个永久的句号。小姨实在没有想到,这样的事怎么会发生在自己头上,在这个时刻,她的灵魂飞升,把沉重的肢体交给一个男人,相濡以沫半辈子的男人,这是他们之间的宿命,也是缘分,她勤勤恳恳辛苦一辈子,这就开始歇歇了。
小姨住在村子西头,村东的婆姨每天到点就来取菜,小姨就与他们说长道短,聊家常的时候那人就忘了做饭,小姨做买卖实在,分量足了还要再加一些,看见村里孤寡老人,小姨还白送,小姨爱流泪,看见可怜的人就流泪,她不认为自己可怜,也不知道自己可怜,她死了,天上下着雨,天流泪了。老天有眼,她看她可怜。
小姨走了,姨夫瘫了,姨夫端起碗,拿起筷子的手却不停发抖,姨夫想起小姨,小姨每天围着锅台,每天饭时分先给他端上一大碗,碗里总少不了一个鸡蛋,然后两个人坐下来聊天,女儿女婿在省城打工,一个月也能落个四五千,儿子跟河南的公司搞装潢,一个月也能赚三千块,媳妇坐在家里,有些时间有些爱理不理的,不过还好,生了个大胖小子,婆媳关系自古难以搞好,男娃不如女娃,娶了媳妇忘了娘啊,他们就这样边吃边聊,吃完饭小姨开始收拾家务,
小姨刚开始卖菜的时候,摊子还小,后来开了杂货店,店里有干菜、新鲜菜、村里离不了的日用品、又托人办了烟草经营许可证,卖烟卖酒,光景像日子一样,一天一个样,小姨的心到底有多大,小姨自己知道,于是,村里最好的平房盖起来了,贴着白白瓷砖,媳妇跟着就来了,紧接着,村里哗啦啦开了好几家干菜店,生意都没有小姨做得活,做得好,小姨每天有多忙村里人都看在眼里,有时候一天只吃一顿饭,有时候刚吃完饭就有生意来了,于是撂下筷子,邻里总有不方便的时候,小姨从不过问,时间差不多了,才拿个歪歪扭扭字迹的账本,挨门挨户收,小姨的声望盖过了姨夫,村里人说那是个过光景的一把手。
小姨走了,死得冤枉,姨夫说有一辆面包车在前面,他和小姨看见了,小姨说,快往回返,面包车后面就催命来了,为了能收入几个钱,那些不知道是什么部门的人员就疯了,他们追着,还不停地喊,三轮车车就像撞了鬼,向电线杆子上撞去,那个凌晨,老天好像看见了,老天有眼,又可能老天睡着了,它什么都没看见,它要看见了,不会眼睁睁看着小姨这样地逝去,也不会看着那些疯子似的人员事后疯了似地匿去。
小姨不明不白地死了,老天也许看她活得太累了,小姨的姐妹们眼睁睁看着小姨——,她们年纪都不小了,她们不相信这事情是真的,小姨还活在他们心里,就像平常一样,开门,进菜,送菜,她永远都那么笑着,她的每个动作、每个声音深深地刻在她们心里,
小姨叫月惦,小姨是家里的顶梁柱,是一家人的精神支柱,她就是一根标杆,孩子们都是在标杆地下长大的,孩子们一个比一个有出息,一个比一个肯干,像小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