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手势
手搭凉棚
母亲的手势
是古汉字里传统的一笔
风吹倒最后一片麦子
露出父亲弯曲的脊背
那是传统的另一笔
母亲和父亲
构成一个左右偏旁的汉字
我们姊妹四个
温暖地躲在中间
母亲坐在院子里
土坯墙上有个洞,过风,过雨
过悠悠岁月。像一个镜头
拍下母亲朴实的一生
院子里,一把竹椅,支撑着母亲多病的身子
一堆土豆,一堆萝卜,一堆韭菜
排着队,分享母亲一上午的光阴
我看见土豆,萝卜,韭菜,依次经过母亲的手
焕然一新地走向厨房和炊烟
我看见一只小虫子,慢慢爬到母亲的肩膀
我多想是那一只小虫子
站在母亲的肩膀上
眺望幸福的尘埃和幸福的忧伤
父亲老了
手开始颤抖
在企图抓住一把镰刀的时候
抓了个空
腰开始弯曲
弯成一张没有弦的弓
松弛的弓
我想知道曾经的愿望
是怎样箭一样
射出
脚步开始蹒跚
有点控制不住脚下的路
鸡肠一样的小路
当年健步如飞
现在却摇摇晃晃
我忍着泪,相信了这个事实:父亲的确老了
看,他走过来了
如果不是秋风搀扶着他的话
他怎能走出这么远的路
接住早已跪下的我
回忆母亲担水
水在十几米深的地下等母亲
一桶一桶地等
一口一口地等
等了多少年
等得只剩下最后一滴
在干瘪的眼眶里打转
母亲差一点就把浑身的骨头
丢到井里
她提上来的只是一口生活的勇气
每次,老井都含着泪
把母亲送到家
两满桶水 也就变成了两半桶水
给母亲
你在风中转身,弯腰,双手抱胸
远处的村庄高过额头
低于炊烟
你掏出袖口里的黑暗,养活一盏小小的油灯
十指上的光芒,颤抖着
照亮生活的细微
风从背后吹来,从内心深处吹来
你佝偻着身子,护送一盏小小的油灯
到温暖的尘世
灯——致母亲
万物隐去。夜里只剩下一盏灯
和一扇木质的窗棂——
一张旧报纸轻轻糊住窗口。一张旧报纸的轻
挡不住夜风的凝重
灯不躲闪,只是光线摇曳。
在泥巴地上,在母亲的脸颊上,光线不停地摇曳
灯坚持着,光线呼呼奔走。
母亲从细密的针脚里抬起头,看了看窗外,又继续做活
灯实在坚持不住了,忽地一下险些灭掉。
母亲慌忙伸手捂住它,许久,灯才缓过神来
一点点柔和的光线,从母亲的十指里渗出来
而母亲的双手,血一样的红
穷是一个普通的汉字
穷是一个普通的汉字
写在父亲的命里
他一生都没能擦掉
一个看似轻盈的汉字
却重重地压在三间旧瓦房上
空空的屋内
住着撵不走的穷
那一年,父亲到上海打工
他想剜掉命里的穷
可钢筋水泥的体力活,萝卜咸菜的日子
给他带来一场又一场的病
吃药打针后
他又把穷带回了家
哦,穷
狼一样在背后
窥视着父亲的一生
铁打的汉子
铁打的汉子回到屋里,蹲在墙角
铁一样生起闷气
生麦子的气。健康的麦子,茁壮的麦子
你咋能允许一些野草
长在你身边呢
天黑下来,铁打的汉子全然不知
内心的倔强和闷气,在烟袋上一闪一闪
烟一样,弯弯曲曲
向屋顶散去
河南省新郑监狱 庞小伟 451100 笔名艾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