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赛起江南
7月,絁族幄内。
女人们紧张的捋着茧网,松软凌乱的茧丝绕满了她们的身体,但没人顾及。已经没时间等待蚕结茧衣了,虽然她们也明白只有∞形的丝圈,才能织出更细的绢绸,但即使现在只能用S形的丝线,去赶织粗疏的绸子,比起其他只能穿粗麻的氏族,她们也已经有绝对的优势了,现在她们唯一要做的就是尽量更快的织出更多的绸,以便能和她们最大的同盟,同时也是最大的仇家玘族,进行交易来换取她们最紧缺的饰品。
玘族是江南最大的玉器制造家族,他们娴熟的掌握了琮、璧、瑛、符、镯、佩、珠、管、环等玉器的制作工艺,同时他们还代表着玉雕和玉佩磨制的最高水平。玘族的男人外形高大而面容精致,就像他们的玉饰一样,让人钦羡。这个季节是玘族一年中最闲的日子。男人们早已在刚过的春天打磨完了所有的玉石,而新一轮的开采将在赛装节以后才会开始。女人们虽然焦急但也从容,她们虽然不会织绸,但她们会编制最美的配饰,这足以让絁族的女人们自投罗网乖乖交出最上等的绢绸了。所以,整个玘族,现在要做的就仅仅是等待外族必会送来的衣物了。
至于,刚才提到的赛装节,则是江南每年的头等大事,同一村落的各个氏族都会选出三个最美的女人来穿戴自己氏族的衣饰,并在比赛当天先后登场和其他族的女子,绕着篝起的火堆围成一个同心圆,然后随着周围人的歌声缓缓旋转按逆时针方向舞蹈前行。而赛装节的评判则是这个村落最年长的女巫,因为只有她才能最准确地听到上天的意旨。每年在比赛中获胜的氏族则会成为此年的村落的首领之族,并能在接下来的一年里,获得其它氏族所敬献的100担的各种氏族所产之器物。但这些奖励其实并不重要,因为在生活殷实和乐的江南,几乎没有人会为生计烦恼,所以赢得赛装节可以说只是为了小小的满足一下虚荣心。在过去的几年中,絁,玘两氏族则一直交替称霸于这个比赛着,轮番统治着这个村落。而事实上,在这个地区各氏族的实力非常悬殊,主要从事农耕的家族,几乎没有拿下过比赛,专业于大器皿炼造的家族获得胜利的可能性也微乎其微,但这丝毫不会影响他们的热情,因为这些以男人为主导的氏族,在这个节日里更重要的目的,本就是挑选中意的女子。更何况缴纳东西对他们来说根本不是问题,因为在江南这片肥沃的土地上,懂得耕植技术的的他们,在某种程度上本就已经是这里的主宰了。就在大家或忙乱或悠闲的准备中,离今年的赛装节,仅剩下十天的了。
(二)一夜水村
正当大家兴奋于愈发临近的节日时,这几日却突然天降暴雨,接连几日,下个不停,村里还没烧制的陶鼎坏了大半,稻田也淹了,猎物更是打不到,絁族的女人们更是心焦,好不容易织好的丝衣,却因积水都过了膝盖而没法拿出去换,玘族表面上虽不动生色,但心里却也有些沉不住气了。更头疼的是,近日大雨,口粮,禽肉消耗极大,所以玉饰还不得不换给其他擅长耕、猎的氏族。这样一来,比赛开始变得有些微妙,竞争似乎不再停留于他们和絁族之间了。
上天似乎也真的是厌倦了两强争霸,毫无悬念的赛装节,无论女巫怎么祈祷画符,雨都不停。四天后的晚上竟还刮起了台风,第二日天刚亮,洪水就来了。所有的人一下都慌了,絁族的女人蜷缩在临时搭的藤筏上,紧紧地抱着丝缎,少数的几个男人拼命用手往女巫住的石洞里划,玘族的女人则把小些的玉饰都缝在了麻布衣里,大件的宝贝这时也不掩藏了,全由男人举过头顶,在水上随着男人的缓慢移行,徐徐前进。那些农耕的人们就更艰难了,赶着牲畜,哭着烂掉的庄稼,穿着破麻衣,背着受了寒的孩子和不多的干粮,咬着牙往女巫那儿挪移。
一时间,整个村子嚷的,哭的,骂的,打的,劝的,都有了,平日安静的各个氏族这时却比参加赛装节时更热闹。
将近傍晚,远近的各个氏族300多个人终于都平安的聚集到了女巫的石洞里,这里由于地势相对较高,所以还未被淹没。更重要的是,这里是平日大家祭祀,祈神的地方。此刻,男人们,打着石头,忙着点火把,女人们则都想尽办法哄孩子不哭,年老的人开始用牲畜的鲜血在墙上涂抹祈求平安的图腾,女巫们则在一旁念念有词。当然,还有私下里偷偷交易,然后各自较劲备战的絁、玘两族的女人,和因为饥饿而无奈溜进农耕族进行交易的玘族男人们。就这样,一直折腾到天亮,整个石洞才渐渐安静下来,即将进入黎明的小村里,这时,只剩下了雨声和呼吸声。
(三)氏族暗战
或许是女巫的咒语真的灵验,在赛装节的前两天,雨竟渐渐停了下来,几天里村落中蓄积的数尺高的水也开始慢慢下降、蒸发,越变越少。由于灾难的恐慌而变得迟钝、慵懒的躲在石洞中的人们 ,此时,都蹲坐在洞口,仰着脑袋望着空中徐缓的旋卷而离去的乱云,谈论着,就在不知不觉中,大家竟也活跃起来。爱美好强的絁族女人又开始忙活起来,挑姑娘,试衣服,配玉饰……不时的,再提两句关于口粮的事。这次莫名的洪水,的确让一向精明的絁族女人都有些慌了手脚,逃跑避难时,为了先救几匹新织的绸和几条未吐丝的蚕,都没顾得上拿多少干粮,这几天,虽没消耗多少粮,但剩下的各种能吃的,加起来,也只能维持十多天了。况且,由于天气变化太大,带来的蚕也死了大半,想换些吃的也难了。所以,他们现在唯一活下去的办法,就是,赢得赛装节。而玘族的男男女女,似乎也有同样的想法。虽在前些天用宝贝换到了些吃的,但毕竟族内壮实的男人占多数,东西消耗得也多,更何况,现在即使用几年打磨出来的大的玉雕,来和农耕族的人交易,别人也不愿把最廉价的米换给他们,因为面对现在这种缺粮的状况,除了能在赛装节里的用到的小配饰,其余的一切都是废品。所以,不仅为了氏族的荣誉,更是为了生存,他们也必须赢得比赛。至于其他的氏族,在所有的田地都被淹毁,房屋都被冲垮,各族人都聚集在洞内,并且能轻松获得平日求之不得的衣饰后,他们也看出了这次赛装节潜在的变化。因此,在絁、玘两族紧张准备时,后面也多了很多双各种眼神的窥探的眼睛。表面仍和谐互助的石洞里,不自觉地弥漫了一层杀气。而此次赛装节的目的,也早已不再是单纯的为展示氏族的美丽和获得荣耀了,而是为了能在天灾中,打倒其他族,然后让自己的族人活下去。虽然,这样的事实对善良而朴实的各族人来说真得很残忍,但在生死的抉择面前,各族人的选择还是出奇的一致。或许,这真得就是人性的弱点吧。
(四)美丽消亡
赛装节在众人的渴盼中,终于来了。这日早上,天出奇的阴沉,这让各族都感到了一丝威胁,比赛的火药味也愈发浓了。平日只会在山管边、青树下,搭起麻棚,烹煮食物,喝酒谈笑,看漂亮姑娘的男人们,今天也变得严肃认真起来,他们紧张的为自己的族人看守着比赛的衣服,偶尔还盯两眼远处的穿着白绸的女巫。女人们对于白天以示庆祝的集体歌舞也大都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多数人都只是有气无力的,挥几下胳膊,多几下脚,哼几句没词的调,应付而已。这让本来就因天气原因不似往年热闹的赛装节,更显冷清了。
残月已经升至当空,赛装节的竞赛部分在女巫的一阵嘶喊声中正式开始。各族的男人们都点起了火把,等燃亮后,再将其扔进女巫事先画好的一个黑圈内。稍稍年长的女人们,则叽叽喳喳的对着参赛的姑娘们作着最后的叮咛。
第一轮要上场的姑娘们,都以围着火把站定了。女巫开始放歌,人们也都跟了上来,姑娘们开始舞动前行。代表玘族的珠儿是族中酋长的女儿,她也是全村最美的女孩,因此就连絁族的酋长纾绣的妈也知道一般来说其实这轮并没有过多悬念,絁族要抓住的是二三轮。 珠儿脸上一直笑着,但心却意外地抖的厉害。十五岁的她已是第三次参赛了,但却从来没像今天那样紧张过。珠儿满脑子都是昨晚父亲的哀祷和恳求,她每轻跃一次都觉得耳上的玉坠要掉,于是情不自禁的去摸了摸耳朵,这个不经意的举动,让一旁经验丰富的父亲吓得不停喝酒压惊。
第一轮,终于在所有的姑娘都完整地走完五圈后结束了。女巫闭上了眼,开始念咒,然后从袋中摸出了已用了百年的灰石球,放在左耳边听了一下,然后又将其放入了衣袋中。唱起了第二轮的歌,平静而不动声色。但珠儿却觉得女巫的右眼皮似乎猛地跳了一下。
在絁族的纾绣,最后一个拖着她的长缎衣躬身走完后,第三轮也结束了。所有的人都紧张起来,大家都盯着女巫。可女巫在听完石球后却迟迟不睁眼,因为她知道这几天各族人都在盘算着什么,她也明白谁才是最需要赢得比赛的,她心里也有最好的结果——可以让两个最困难的族继续活下去,并且让其他各族也都不至于挨饿,但上天的答案却颠覆了她所有美好的期望,那个结果足以让这个村落灭亡,但那却是她必须遵从且不能改变的东西。
颤抖着枯裂的双唇,死盯着絁族和玘族,女巫喊出了一个血令:“耕族!”随即,她听到了两个她早已料想到的声音:“抢!”那是絁、玘两族酋长最决绝的呐喊,也是这个村落最后的呻吟。
乱战中,乌云落泪,雨终于滂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