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车依旧疲惫地奔走于杳无人迹的京城边际,而我,却早已在梦中贪婪地踏上了那向晚石桥,走进了那柳边深巷,望穿了那镂空窗格……
十七小时后,轰鸣的汽笛,剪短了未完的梦魇,而此刻,江南,就在眼前!我终于,又回来了。
冬季的江南是寒冷的。青石板在寒雨冲刷后 ,显得愈发湿滑刺骨,粉墙黛瓦间,粘合的苔藓地衣,凝着薄雪,却缺失了春时的那份水色。
然而,江南又终究是温暖的。
清涧湖畔纤柔的竹枝,牵起了一座座窄小的拱桥,偶尔,会有几只鹧鸪停留此处,扑翅戏雪,欢然啼鸣,霎时,那竹枝便也随着它们的节奏,颤动,发出爽朗的声音。夜色将近,昏黄的天幕下,湖水迷离却不魅惑,闪耀却不刺眼,常有红鲤探头,似在和那回旋天际的落日匆匆道别,而后,和我一道,回家。
深巷中隐约地传来了熟悉的卖花声,淡淡地腊梅香混杂在黄昏的炊烟里,拂面而来。很远,就看见母亲站在院口,微倚着门,那身影虽已不若过往婀娜,但依旧温婉如画,令人着迷。她似乎早已听见了我和父亲的谈笑声,轻轻地扬着嘴角,待走近时,便一下搂住了我:“回来了!贝儿!”说着,便情不自禁地吻了下我前额的刘海,眼角分明含着泪水。
忽然发现,离开那么久,母亲依然如此,羞涩而安静,就算是面对自己最爱,最依恋的人,也是如此的不擅言辞,如此迫切地想隐藏自己的情感,却还是会在不经意的举动里,泄漏“天机”。父亲过去偶尔会嗔怪母亲的懦弱与羞怯,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开始渐渐明白,只有这样含蓄内敛的秉性,这样绵长疏淡的情愫才能真正适合这片温润的土地,适合一直属于母亲的——江南。
入夜的江南,温度骤降了不少,没有暖气的小屋,总有一种让人无法释怀的寒冷。幸而,还有热腾的莲子羹,酥软香甜的梅子饼,糯糯的红豆糕,能填补味觉和嗅觉的欲望,让人可以暂时忘却严寒所带来的,难以言状的忧伤与怅惘。
或许是因家里的一切,都太过熟悉而让人忽觉陌生,躺在自己的床上竟也久久不能入眠,窗格外,母亲新制的纸灯笼,随着清朗的月光,在风里摆弄着那轻垂的流苏,娇羞而多情。屏气凝神,便有琵琶短笛的低吟浅唱悄然落于耳际。此刻,不知是否是幻觉,丝竹管弦,莺歌燕舞,幽兰杜若,红蕖绿萝,画船水桨,马蹄萤火,就这样缓缓向我靠近,靠近……
倘若人生真的只有一场佳梦,那么,上帝,是否可以就在今夜,让我在梦里,行尽江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