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况哥的名字叫情况，和我是我们高家庄高家的同辈，年龄比我父亲稍小几岁，听父亲说之所以起这样一个有趣的名字，是因为他出生的时候正好赶上日本人入侵那阵，一听说日本人进村了，村里人就得赶着骡马带着家眷往山上躲藏，而情况就在那时候出生了，没办法他爹只好把刚生下来不及包的情况放到了驴垛子上，才幸免被日本人的刺刀挑死。逃到了山上也没有什么吃的，小家伙经常饿得嗷嗷待哺，每逢这时他爹就鼓着牛卵一样大的眼睛生气地说，你个讨债鬼，你个逃情况的小鬼，再要哭闹，看我不把你扔到山沟里，小家伙听到这些话后，就会停止哭闹，他娘就把干瘪的奶头喂到他的嘴里，他也就不再哭闹了，村里人也就躲过了日本兵的搜查。日本兵走了后再回到村里他娘说孩子的户口该上了，他爹你说叫什么好？他爹说，我大字不识几个，我也不知道，反正他是逃情况时出生的，要不就叫情况吧？他娘挤挤眼说，这个名字好，虽然没有什么含义，却有纪念意义，就它吧。从此情况这个名字便叫开了。

　　情况长到20岁时，正赶上三年自然灾害时期，家里没有吃的，情况虽然个子没有耽误长，却皮包骨头，像野地里的芦苇秆子，瘦精精的。眼看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只因为他的父亲在旧社会是村里出了名的佃户，家里穷得叮当响，没有什么底垫，因此根本不敢想和条件好的人家的闺女提亲，但情况不这样想，他认为这是他改换门庭的机会，他一定不能再娶穷人家的女儿了。有了这个想法后，他就变得不再畏畏缩缩，大胆地和村子里的有头有脸的人来往。

　　在村子里当调解主任的潘福大爷，可是村子里响当当的人物，村里人无论老的小的，都的给他个面子。但是潘福大爷没有文化，给村民们调解有时候也需要个能够摆上桌面的道道，潘福大爷和情况家住的不远，知道情况毕竟念了几年初中，文字功底不错，短不了要把情况请到家里问问什么字该怎么写，什么话该怎么说。一来二去他们的接触多了，情况就和潘福的女儿翠翠熟悉起来。翠翠特别喜爱情况在八仙桌上写字的动作，他在砚台上研磨的韵致，在毛边纸上舞文弄墨的姿态，实在让翠翠着迷，翠翠自小没有见过文人墨客，只是在小说里传说故事里听说过文人的才气，她认定情况就是村子里最大的文人了。等情况走后翠翠便拿情况写的字端详，流露出对情况的好感，这些被粗心的父亲忽略了，却被细心的母亲看在眼里。父亲不在家的时候，翠翠就跟母亲提起情况，问母亲对情况的印象，母亲笑着说，我女儿要是喜欢他，他一千个愿意，但是他家的家庭那么穷，就死了心吧，跟上他只会一辈子受罪！翠翠虽然没有直接顶母亲，但也没有回答什么，就去忙别的了。

　　情况刚毕业在村子里的生产队里搞统计，一天到头忙得连轴转，主要是给队里的人们计工分，考核队长分配人物的完成情况，情况早就干腻歪了，一次在潘福家给帮着整理完材料，情况严肃地求潘福说，潘叔，我真不想干队里的统计了，你能不能给你家叔伯兄弟富贵书记说一声，我听学校的老郭校长说，咱们村小学带五年级语文的女教师刘红坐月子了，联校正在找能够代课的民办教师，我的条件没问题，学校也想向上推荐，就差村里的意见了，只要村里领导同意，应该就成了。

　　潘福爽快地回答，你经常帮我的忙，这不算个事，我尽快给你说说。

　　（二）

　　情况正在生产队的场院里整理计工分的账册时，突然被一双女孩的手蒙住了眼，情况着急地猜测说，是杜鹃！对方还不松手，他又喊是珍珠，身后的女人还没有松开手，他就实实在在地说，要不是杜鹃和珍珠，我就真的猜不出了！

　　身后的女孩不由得笑出声来，他才记起这个声音好熟悉，究竟在哪里听过，他苦思冥想终于说，你是翠翠，身后的女孩终于松开手说，你猜了三遍总算猜对了，你要再猜不出我就生气了！

　　情况赶紧解释，平时在队里，女孩子本来就少，再加上都很严肃，就数杜鹃最爱开玩笑，总爱玩耍，珍珠虽然也好逗着玩，却从来不主动开玩笑。但我怎么也觉得你的手比她们的要绵，因此就胡乱猜。

　　翠翠见情况的脸都辣椒一样的红了，就卖关子，我今天来找你是有一件事关你的大事，想知道吧？

　　情况虽然没有直说，但也猜到了七七八八，当然，你快说吧。

　　不行，咱们俩得有个君子协定，你要答应我一件事，我才能告你，否则就算了。

　　情况回答，那好，答应你什么事，你就直说吧。

　　翠翠害羞地看看四周没有人，就大胆地说，你亲亲我，我就告你。

　　情况这下脸蛋更红了，说话的声气都紧张得带了喘，这个，这个，恐怕不合适吧。

　　不合适，那就算了吧。翠翠生气地扭头要走的意思。

　　情况看看天色黑下来，就说，那你等一下。

　　情况带着翠翠来到刚打过谷子的场院的东南角，这里离路远一些，即便有人来也不会看到，就说，翠翠，你就别逼我了。

　　翠翠换成一副娇气的口气说，谁逼你了，你要觉得怨，现在后悔还行。

　　情况就干脆鼓起勇气，两眼一黑把翠翠抱在怀里狠狠地把翠翠的嘴含在了里面。翠翠彻底沉浸到朦胧的爱意里了，情况想松开，却欲罢不能。

　　等情况好不容易控制住自己的感情站直身体时，翠翠才嘲笑地打情骂俏地说，胆小鬼，想吃肉又怕腥了嘴，哼！

　　情况虽然也动了情，但他这时更关注的是翠翠要告他的事情，就说，我已经兑现了，你也该告我什么事情了。

　　我爹和我当书记的富贵叔叔说了，他同意你去小学教书。

　　那好，这下我当民办教师的梦想就实现了！

　　祝贺你！翠翠又顺势倒在他的怀里。

　　情况怕队里回家吃饭快要来看场的人们看见他们两个在一起说闲话，就咋呼道，咱们该离开了，这里一到晚上经常有狐狸出现。

　　是吗？那咱们快走吧。翠翠赶紧站起来一副害怕的样子。

　　翠翠跟着情况出了场院，月亮已经在庄稼堆上升起来，好圆好圆的月亮，情况说，明天就是八月十五了，翠翠刚刚从恐惧中走出来。在溶溶的月色下，情况见翠翠进了青石砌筑的街门扭脸向自己吐舌头时，才转身往家走去，他的脚步像踩着棉花一样轻飘飘的。

　　（三）

　　情况被翠翠爹叫到了家，情况腋下夹着一条大光烟喜滋滋地进了门。潘福摸摸已经谢顶的光脑袋生气地说，情况侄儿，你这是做啥？

　　我来看看老叔不行？！

　　你平时来我肯定不说你，你让我给你办事你给我买烟我绝对不要，一会儿你再提走，要不我可就不给你说话办事了。

　　情况没有透露翠翠告他的消息，装着问，大叔，我托你的事情问得怎么样了？

　　我找你就是告你这事，我当书记的叔伯兄弟富贵告我了，他和联校的米校长以及村里的郭校长都打招呼了，过几天就能到小学上班，具体时间村办小学会通知你！

　　谢谢你，大叔！

　　你跟我还客气啥，你要这个态度，往后我还怎么敢再用你。

　　有什么用得着我的就唤我一声，我有什么用，不就是写写画画的！

　　这就不简单了，俗话说秀才不出门便知天下事！

　　好，那我就不呆了，我回去把这个消息告一下爹妈。

　　好的，东西你带回去给你爹抽，这个我也不稀罕，谁家闹纠纷说个理办红白事都会送我几盒的，真的，翠翠，你怎么了，快给情况带走。

　　情况怕大叔生气，就带上翠翠给递过来的烟回去了。

　　情况开始到村办小学上班了，他代五年级的语文课。面对渴求知识的孩子们闪烁的眼神，情况的心很滚烫，他觉得自己的生命变得很崇高。

　　在课后，他津津有味地批改学生的作文，经常要忙到太阳落山星星升上瓦蓝瓦蓝的夜空。特别是他安排孩子们写“我最敬佩的一个人”的作文时，收起来的作文他看到有几篇写的是他，写他如何如何热爱学生，如何如何把青春献给教育等等，每每看到这些幼小的心灵的吐露和稚嫩的心底的感受，他就变得十分感动，他相信这是他生命中少有的阳光，滋润着他干涸的心田，让他的生活变得更加有意义。一时间他觉得此生再也离不开那神圣的教室、可爱的孩子们了，甚至连本来沉默的黑板和无语的粉笔在他的眼前和手中也变得充满温情和幸福感。

　　这一天情况和往日一样刚回到家，娘就叨唠上了，情况，你看我和你爹都快七十的年岁了，也不可能陪伴你一辈子，有合适的女娃你就说，不好直接去说，我和你爹可以托村里的人向人家提亲。爹没有说什么，只是抽着一烟锅一烟锅的旱烟在油灯下沉默，看着他额头像黄土高原一样深深的皱纹，情况就只知道爹尽管木讷，可也对自己的婚事犯愁，就高兴地回答，娘，爹，你们的心思我明白了，现在还没有发现合适的，一旦有了，我就告你们。娘看他整天乐乐呵呵地和一群小孩子在一起，生怕他年龄过了耽误了婚事，更不好找，就提醒说，反正自己操心，你到了这个年龄了，不能还像一个小孩子一样不理事，咱们家条件是不好，可我儿一表人才，又有些文化，我不相信就没有看上的。

　　情况想说什么，但顿了顿，还是没有说出口，抱着一大摞学生作业去隔壁房子里批改去了，但坐下来却批改不进去，眼前飘过翠翠的影子，对，翠翠就很合适，能不能向潘福叔直接去提亲呢？

　　这种想法折腾得情况一夜没有睡好，早晨起来情况担起水桶到山后的井里汲水，正好碰上了潘福，大叔，你早就起来了？

　　我天天这个时候来担水，没想到你也这么早？

　　我一般六点多起来就来担水，今天迟了。

　　怎么，你夜里没有睡好？我看你眼圈很黑的，就像熊猫眼睛一样。潘福说完不由得笑了起来。

　　情况支支吾吾地说，大叔，我昨日夜里就想着有话要跟你说，今日早上就见面了。

　　什么事情你说吧。

　　我想娶你家翠翠，不知道大叔同意不同意？

　　是吗？潘福惊奇地感到很突然，把刚刚从井里提上的水桶没有放稳一下子倒了一半。

　　情况赶紧把水桶放到井里又汲上来一桶，给潘福的水桶添满，愣着潘福说，大叔，你要觉得不合适，就当我没有跟你说过，反正也没有外人知道。

　　不是，潘福笑了。情况也就不再紧张了，问道，大叔，什么意见你能够直接告我吗？

　　我同意，只是我担心翠翠从小就娇生惯养的，什么家务活针线活也不会，这过光景可不是闹着玩，两个人在一起要待一辈子的，你可要想好了，我现在还不能直接答应你，回去和你婶子商量商量，再说还没有问过翠翠，你说呢？

　　那好，我等着你的消息！

　　（四）

　　村办小学里又调来个家在邻村桃花的女教师，也是民办的，叫转转，姓吴。代三年级语文，长得秀秀气气，白白净净，性格内向，文文静静，也是在镇里读过三年初中，她的办公室和情况的挨着，情况经常能够听到转转把学生叫到办公室批评的声音，但两个人打照面过去的时候，只是脸上微微地笑笑，算是打招呼。转转留着长得快到腰部的辫子，不论什么时候，都梳理得油光可鉴，辫子随意地搭在纤细的腰后，随着她娉婷的脚步，辫子在她姣好的腰部一起一伏，甚是招人喜爱。情况也不知道怎么的，每当看到她的背影，脑子就会胡思乱想，尽管他可以控制自己不要胡乱心思，但梦里仍然不由自主地就闯入转转美丽的大辫子和她苗条的身段。夜里醒来，情况就会很害臊，一个教书的为人师表，这样在私下里琢磨一个女教师，是不是太下流了，她为自己的表现感到耻辱，甚至有些犯罪感。但他终于控制不了自己的心了，他的心就像一个活蹦乱跳的野兔，不知怎么突然不听他的驱使了，他有一种想法，改天找个由头好好看看转转的脸蛋，有了这样的想法，他就变得心跳气喘，但其中有一种激动令他不可遏制。

　　终于就等来了这样的机会，学校要组织听课，情况是代五年级语文的老师，三年级的语文课他自然要听，可能转转要请示他些什么，就从隔壁办公室走进来。

　　高老师，我刚来学校几天，还不知道听课都有些什么讲究，你能不能给我讲讲？

　　情况终于见到了转转的脸蛋，这是转转来到学校后他第一次正面瞅她，她的眼睛就像两粒野葡萄一样忽闪忽闪，水灵灵的，有些南方人的特色，她的鼻子尖尖的，但不隆起，只是浅浅的像一道丘陵一样卧在长长的脸蛋中央，颧骨虽然显得略微高出来，但比例较小的嘴唇和圆润的下巴一点缀，衬托得相当得体唯美，情况有点失态，赶紧收回走神的眼睛懵懵懂懂地回答，吴老师，听课和平时讲课其实差不多，因为有其它老师在场观摩，所以这课就不单单是讲给学生的，必须注意板书要比平时公正，讲述要比平时更有逻辑，包括和学生的提问互动，也要安排合理，所以必须认真对待，我来学校才半年多，就经历了十几次听课了，刚开始第一次听课，也怪紧张的，后来就好了。

　　转转感激地说，你讲得真好，谢谢你！

　　客气啥！咱们还是办公室靠着的邻居，以后有什么你就找我，大问题我不懂，有些小来小去的事情也许能够帮上你。

　　转转看看情况微笑地走了，身后留下一股雪花膏的清香，情况赶紧把门关上，生怕这个味道很快就会散发掉。

　　在听转转的语文课时，转转按照情况的提醒，板书公正，仪表端庄，表情自然，逻辑严密，提问学生等互动组织有序，赢得了联校领导和学校老师的好评，自然转转也就顺理成章地留下来当民办教师了。

　　听课刚过去没几天，转转就来找情况，高老师，太谢谢你的指导了，要不是你的帮忙，我的课肯定不会这样获得好评的。

　　没什么，其实我也没做什么，是你的气质好自身素质好。

　　这下我就能留下做教师了，我爹的病也就有希望看了。

　　怎么，你爹得了什么病？

　　我爹已经躺在炕上三年了，他得的是胃癌！说着转转的脸上浮上了伤心的阴云。

　　唉，原来是这样！有什么困难你就说，我会想办法帮你的。

　　有你这句话就够了，转转感激地注目了情况好一阵子。

　　这时情况听到有人喊他，他正要从椅子上站起来，翠翠进来了。

　　翠翠看到办公室里只有情况和一个女教师，生气地问情况，你这是和谁在一起干什么？

　　没有，她是我们学校刚来的民办教师转转，她有些工作上的疑难问题找我问问。

　　是吗？翠翠瞥了一眼转转，质问道，你是刚来的，你找情况干什么？

　　转转平静地回答，我在隔壁办公室，我找高老师请教个问题。你是高老师的对象吧？！

　　当然，我们都快要商量结婚了。

　　情况不好意思地解释，我们正在谈婚事，不过还没有定下来。

　　怎么，我都定了，你还定不下来。你是不是心中又有了别的女人？然后朝转转仇恨地看看。

　　转转见是自己的在场引发了高老师女朋友的怀疑，便大度地说，你们两个聊吧，我还有别的事情，你们坐。

　　情况见转转走了，就严肃地跟翠翠说，人家是刚来的女老师，你怎么能够用那种眼光看人家。

　　翠翠不高兴了，我没有怪罪你，你还责备我，难道不是你向我爹提亲的？

　　是呀，可你爹到现在也没有答复我呀！情况想乘机拿转转来逼迫翠翠赶紧把婚事定下来。

　　翠翠看到刚才转转的气质和相貌，赶紧回答，人家来找你，正是要告你结果。

　　快说吧！

　　我爹同意，我也同意，就是我娘不同意！

　　婶子对我也很熟悉，怎么就不答应咱们的事情？

　　我娘说，你是个好孩子，他不会走眼，只是担心我从小就娇惯坏了，缝缝补补洗衣做饭的家务活没有一样是精通的，只要你不怪怨，我娘立马也就同意了，不过，你得亲自去一趟我家跟我娘保证了，否则她怕将来你嫌弃我，我受了罪。

　　原来是这样，你娘的工作我亲自去做，你就放心吧。

　　我怎么会放心，这亲没有定婚没有结，你就跟漂亮女人单独在一起，真要结婚后你嫌弃我背叛我，我不就彻底坐蜡了，那可真是要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别这样想好不好，我现在就跟你去和婶子作保证。翠翠破涕为笑，但慎重地提醒情况，我可告你，以后不允许你再靠近那个女老师，我再见你和她单独在一起，咱们的事就泡汤。

　　好了，别这样了，咱们走。翠翠攥着情况的手满足地走在回家的路上。

　　（五）

　　时令刚刚初冬，由于一场寒流的过早降临，天气马上就寒意阵阵。情况和翠翠进了翠翠家门时，潘福和婆姨正在争吵。

　　情况没有听清楚大叔和婶子在说什么，但从大叔脸上情况看出来生过气的样子。

　　婶子通常要跟情况打招呼，但今天例外，没有和他说什么，质问翠翠，一个女孩子家，又到哪里疯去了，我和你爹正着急呢！

　　翠翠也不示弱说，到底你怎么啦？娘，我都二十岁的人了，你们怎么老是操心。

　　不操心行吗？今天也没有外人，咱就当着情况把说挑明了，情况，你真的愿意娶我们家翠翠？

　　是，我已经跟我叔提过了，只不过一直没有回音。

　　潘福把烟袋锅子在布鞋梆子上磕磕说，情况，其实我完全赞成你们两个的婚事，但你婶子就是担心翠翠手里没有活计，如果你能够保证以后对她好，我们也就放心了。

　　翠翠争着说，爹，你都说什么呀，我不是也能够做一些家务吗？这阵子我也是有意跟我娘和姐妹们学了一些，虽说还不行，我以后努力就行了，叨叨啥呢！

　　婶子神色庄重地说，这可不是小事，我和你爹必须事先和情况说清了，以免后来人家埋怨我们给女儿遮羞，不行就是不行，就看情况能不能答复。

　　情况说，大叔，婶子，你们就不要有太多疑虑了，我也知道这个情况了，有什么我也担待着，你们能够替我考虑，我很感激你们。你们两个能不嫌弃我家的条件，愿意让翠翠跟我，我就心满意足了，哪里轮到我挑三拣四。

　　潘福干脆地说，那就这样了，你们两个的婚事就算定下了，你回去跟你爹娘说请一个村里人做媒，咱们选个天气就给你们先定亲。

　　婶子也说，那好，我也就不多讲了，我就这一个闺女，这就交代给你了，情况你可要好好对待她一辈子，如果以后发现你变心了，嫌弃她了，婶子和你大叔可不会轻饶了你。

　　情况回到家把这个情况告了爹娘，他娘请了村里有名的媒人李四家的到翠翠家提亲，商量好后，情况爹就到桥头住的阴阳家张长命家去根据情况和翠翠的生辰八字择了节日，就在腊月初一要订亲。

　　定亲的前几天黄昏，情况收拾办公桌上的东西正准备回家，转转拿着一个包子进了门。

　　情况回过身来问候，吴老师，你有事？

　　转转微笑着回答，没有什么事，我是过来给你道个喜，祝贺你就要定亲了，这是我给你买的笔记本和一本小说，算是送你的纪念品。

　　情况认真地审视着转转递到手里的东西，感动地说，谢谢你，谢谢你的祝福。唉，这个笔记本还不错吗，里面好多彩色的风景插图。这是本什么小说，是《老人与海》，啊，美国著名作家海明威的成名作，我只是听说过，我一定好好看。

　　转转看到情况满意，就说，你喜欢就好，我也是估摸着买的，没想到你很喜欢。你也爱好文学吧？

　　上学时就爱好语文，文学书籍看得也不多，谈不上爱好文学，你能够买这本小说，说明你很有文学兴趣和功底，以后我会抽时间多读些作品的。

　　但愿我们以后能够多交流。那好，你就忙着准备定亲的事吧，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就做声，我走了，说完回了隔壁的办公室。

　　情况回到家忙了一通订婚的事情，夜里躺下就翻看小说，突然发现书里夹着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一首诗。

　　你是村庄上空的一朵云

　　孤独地游走

　　我是大地上的一条河

　　我珍藏着你的喜怒哀乐

　　高兴时你就去天边旅行

　　悲伤时希望你把泪水倾倒在我的心

　　吴转转

　　情况看了这首诗不知怎么的心里涌上一种相见恨晚的感觉，但再过两天就要订婚了，他把这首诗压在了厚厚的书堆里。生怕别人尤其是翠翠看到。

　　（六）

　　订婚的那天，情况家的人用自行车把翠翠带过来，一串银铃般的车铃声在瓦房院回荡，情况爹和娘在幸福的车铃声中把媳妇迎进了门。

　　高家的街坊邻居亲戚朋友在欢声笑语中举杯欢乐。情况带着翠翠挨着桌子给大家敬酒，直至酒酣人散。家人把翠翠送回了潘家。

　　情况订婚后第一天上班，提了喜糖喜烟给大家散了，在转转的办公室他亲自给她捧出了一大捧喜糖。转转泪光闪闪地带着几分羡慕带着几分遗憾地说，祝贺你有了另一半开始了幸福生活，我真心地祝福你！

　　情况有些莫名其妙，问道，你怎么啦？

　　我爹快不行了，我给他凑了钱已经看了一段时间，但仍然不见好转。

　　这样吧，我这里还有准备结婚买东西的五百元，要不你先拿去给老人看病吧。

　　那怎么行，你这是一辈子的大事，我怎么能够用你的钱！

　　没事，救人要紧，我的婚事已经定了也不在乎这几个钱。

　　情况执意要帮忙，转转只好接住了。

　　过了一个月快到元旦时，情况和翠翠到乡政府登记了结婚证。完婚的当天，学校的老师几乎都去了，只有转转没有来。

　　情况听女同事说，转转的爹死了，没有救回来，她回去料理后事了。

　　原来是这样！情况不愿意在自己的大喜日子里扫兴，就劝大家，吴老师要是有需要帮忙的，我们都应该去打个帮手。然后翠翠被家人接过来了，同学同事邻居们逗乐，让他背着翠翠转了好几圈才让回到了新房。

　　情况爹娘甭提有多高兴，潘福亲家不嫌弃自己家的条件门第，同意闺女嫁给自己儿子，他们从内心里感激亲家。高家和潘家结了亲，脸上也有了光彩，那天他爹陪到场祝贺的客人喝多了，连醉了脸上都是幸福的笑容。

　　情况的洞房花烛夜自然是销魂的，可他心里仍然接济着转转，她仅有的亲人爹病故了，往后她的日子究竟怎么过。

　　因此刚上班，他就约了几个同事到邻村桃花沟吴家去问候转转。

　　转转在灵堂前哭得死去活来，见到情况和同事来慰问，她首先在地上磕了个响头，表示感谢，当情况把自己身上的三百元装进转转的孝服口袋时，转转泣不成声。

　　情况问有什么活需要帮忙，转转说本家和村里的热心人都准备好了，就不劳驾了，让他们到屋里吃饭，情况和同事便推脱说，还有别的事就离开了。

　　情况回到高家庄，心情仍然很不快，他为转转的命运而心碎。

　　（七）

　　情况精神恍惚的神情，翠翠是在结婚后一周感觉到的。按理说正在度蜜月的时候，大部分年轻人忙完了工作都急着要往家跑，可是情况却比平时还要回得晚一些，而且回到家也心情沉重，没有一点新婚的精气神，特别是晚上吹灭灯躺下后情况也不急于和自己亲热，翠翠就火了，开始不理情况，开始怀疑情况是不是外边有了人，莫非是那个新来的姓吴的女孩子勾了他的魂，她决定抽时间去学校查看查看，警醒一下情况，这新婚正在热头上他就对自己不热了，以后日子还长着呢，她担心会发生让爹娘担心的事情。

　　学校在村东的古庙后，冬天的黄昏黑得很早，才刚六点多一点，天色就像飞满乌鸦一样黑漆漆的，翠翠虽说平时里性格直率，但真正要一个人走夜路毕竟是第一次，心里玄得厉害，好容易走过古庙，一个黑虚虚的影子从路上飞跑过来，翠翠以为是碰到鬼了，一声呼喊一个趔趄瘫软在地上，借着仅有的一点亮色，情况看清楚是一只野狗在追一只野兔，她才从地上爬起来，咚咚跳得将要蹦出来的心这才回到了原位。又走了一段路，学校就在眼前了。灰乎乎的一排窑洞只有一个屋里还亮着油灯影影绰绰的，像孤独的一只眼睛在土坡上一眨一眨的。幽幽的，有些温暖又有些神秘。

　　翠翠到了亮着灯的窑洞前，听到里面情况说话的声音，翠翠的心悬了起来，她不想看到什么，生怕自己担心的事情发生，但她又幻想有什么事情发生，否则自己担惊受怕地晚上来做啥。矛盾的心理让她显得很难受，她不愿意直接推开门，就用手在嘴边蘸了点唾沫在窗户毛头纸上戳了个洞，爬在窗台上看里面情况到底在做啥。

　　一灯如豆，办公室里光线模模糊糊的，她看到那个女教师在掉眼泪，坐在床上一旁的情况正在伸手拿手绢给女教师擦泪，翠翠警觉地想，她的心忐忑不安，是不是情况把她怎么啦，这个疑问让她心慌气短，她急中生智一下冲进了办公室。

　　情况受了惊，赶紧收回了手，上面绣有牡丹图案的手绢掉在地上，翠翠拾起来，吼道，情况，你们究竟怎么啦？

　　转转也被惊呆了，赶紧站起来解释，嫂子，我爹过世了我刚刚今天上班，高老师是担心我下班后过来安慰我。

　　是吗，翠翠怒目而视，转转被她气得发红的眼珠吓坏了，嫂子，真的，我们没有干什么！

　　那情况哪里来的手绢，是你送的吧！我针线活不好，在和情况谈婚事以前我爹娘就讲过，你怎么能够乘机插足破坏我们的感情，我也一直纳闷怎么我们结婚后我感觉情况的心不在我身上了，原来是你个小妖精在勾引他，看我明天不找你们郭校长反映。

　　情况也被翠翠冤枉他们的话激怒了，向翠翠发怒道，你不相信你的男人，也不能够这样侮辱人家吴老师，还不快给人家道歉！

　　道歉，你们黑天半夜的孤男寡女在一起能够有什么好事，少胡扯，你跟我快回，要不我直接就去找我爹，看他找一下我当书记的富贵大叔，你这个民办教师还能够干住。

　　情况怕翠翠再闹下去对自己和转转都不好，看看转转表示歉意就跟翠翠走了。

　　（八）

　　翠翠没有回高家，生气地回到了潘家。潘福和婆姨一看到女儿肿着眼一个人跑回到没出嫁前住的屋子，就明白是和情况呕气了。

　　翠翠娘着急地跟着女儿到了另一个屋，潘福叹了一口气说，情况，你说你们两个刚刚结婚没几天，怎么就开始斗气了！

　　大叔，其实也没什么，学校的一个女老师的老爹死了，我过去表示了一下慰问，没想到翠翠闹到了学校。这不她刚跑回来。

　　你也是，不是老叔说你，情况，你是有了家室的人了，怎么能够天这么晚了和一个女老师单独呆在一起，难怪翠翠起疑心，只要你保证以后再不了，我去和她说，你们都成家的人了，大叔不难为你，我让他过来，你给赔个不是，她就跟你回高家。都成家的人了，怎么能够往娘家跑，我这张老脸还怕人笑话。

　　好，谢谢大叔理解。

　　潘福把女儿好说歹说叫过来，情况软下声气赔了情，翠翠就跟情况回去了。但是他们走后潘福和老伴却一宿没有合眼，特别是潘福他预感到女儿和女婿之间将有什么事情会发生，而那将是自己最担忧的，因此他越发后悔自己当初答应的这门婚事。

　　偏偏怕什么就来什么。清明节到了，情况带领孩子们去村后的北垴去爬山，不小心在灌木丛刮破了衣服，回到家他让翠翠给缝补，哪知翠翠忽然把一张纸朝他的脸上扔过来，破口大骂，我也看不懂这是什么意思，估计是那个小妖精给你写的情书吧！

　　情况从地上捡起来，一看是他结婚时转转送给他的小说《老人与海》中夹着的祝福诗歌，情况十分生气地回答，你怎么能够这样，这是人家送给咱们两个的结婚纪念，是人家对咱们新婚的祝福，你太过分了！

　　究竟是我过分，还是你过分，你怎么能够强词夺理呢，你一个有妇之夫挑逗一个未成年女人，她一个小女孩勾引有妇之夫，怎么能够把罪过全推到我的身上。

　　她唯一的爹去世了，我只不过是表达了一下同事的关怀，你怎么能够血口喷人！

　　我亲自两次在办公室碰到你和她在一起，她还在送你的书籍中夹带情书，要没有鬼，你们怎么偏偏选择大黑夜在一起，要没有鬼，她送你书你为什么不敢明着告我，我看你们根本就是做贼心虚！

　　好，我不过是让你缝补一下衣服，你哪里来这么大的气！

　　我爹娘没有告过你吗，我根本就做不了针线活，你怎么不去找你那个小妖精去呢？要不是我在整理东西时发现了情书，恐怕就被你们蒙在鼓里了！

　　情况的脸色也变得黑青了，他没有再和翠翠理论，在夜色中向学校疯狂地跑去。仿佛像一支利剑要斩断浓厚的黑暗。

　　等情况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五点，他看见转转在身旁披着一件外套在缝补他被灌木丛刮破的衣服。柔柔的灯光下转转秀美的倩影就像娘贴在窗户格子上的剪纸，情况以为这是一个梦，但摸了一下转转的背影，转转扭过身来朝自己灿烂的笑着，他一下子惊愕地从床上爬起来。

　　转转，是你吗？我怎么在你的床上睡了？！

　　你昨天晚上好像醉得糊涂了，我想送你回家，你却说不想见翠翠，就留下了。

　　情况才恍惚回忆起来，他从家里跑出来，先朝学校跑的，忽然很想喝酒，就又拐到供销社，供销社的柜员正要上门，他就央求人家买了一瓶老白干，然后边走边喝向学校而来，后来的事情他就没有印象了。

　　你可能是想开你办公室的门但是毕竟喝多了，就倒在了门前，我本来睡下了，听到声音就出来看，一看是你在地下呼呼大睡，赶紧扶你先回我办公室，我想给你倒些热水喝点等你酒醒了送你回你办公室。但你喝了一杯水还是没有清醒过来，还嘟嘟囔囔说你不想回家，不愿意见翠翠。我干脆扶你上床休息，我给你脱外边的衣服时发现了一个大口，就想给你缝补，你却不让我补，硬把我也拉倒了。

　　这么说，我和你……

　　嗯，你别害怕，是我主动配合你的，我愿意！

　　我已经有了老婆的人，你和我那样你不是吃了大亏了吗，日后让人知道你还怎么再找人家？！

　　我早已经下决心了，这辈子不再嫁人了！

　　情况懊悔不已地一下子抱住了转转，和转转拥吻在一起。

　　情况注目着快要明的天色，矛盾地说，翠翠此时肯定已经回到了潘家，就是觉得对不住潘大叔，他很看中我，我却让他痛心。

　　转转安慰地说，也许这就是命运，你难道不相信命运。

　　天色彻底明了，情况擦了把脸怕早来学校的老师和学生看到，回到自己的办公室，转转一改往日的神情，他的脸上泼洒着初升的太阳的红彤彤的光斑，心情和开始暖和起来的天气一样蓬蓬勃勃，不由自主地哼起了台湾的校园歌曲，你从山中来，带着兰花草，种在校园中，希望花开长……

　　联校要开展观摩教学交流活动，情况被抽到邻村听课，三天后他回到家里时，爹躺在正窑的土炕上，娘正在给他吹着冒着热气的煎好的中药往爹嘴边喂，可能是喂得多了，爹控制不住向土炕外伸了伸瘦小的脖子咕呱一口吐在地上，浓厚的中药味在窑洞里涨溢着。

　　情况想上前来问候，又担心爹发脾气，正要回避时，娘把他叫住了，情况，你哪里去了，翠翠已经跑回娘家三天了，我去叫了不下五回了，她说不准备回来了，你外边有了人，只能走离婚那条路了。

　　爹瞪着眼看了看情况，又把身子转到靠墙壁的那一边，长长地吸了一口气说，我儿你到底想干啥，那么好的媳妇，人家潘家还不嫌弃我们高家，你竟然先干出丢脸的事来了，情况，你到底想不想跟翠翠过，想过，你立马给我把翠翠接回来好好过日子！

　　情况都不知道怎么进了潘家的门，刚进街门他看到老丈人潘福在刨地准备种黄瓜和豆荚，他上前来打招呼，大叔，你在刨地？

　　潘福抬头看看他，很少见到的漠然的表情，低头继续做务农活。

　　情况的心里紧了一下，他意识到这下事态严重了，因为一向大叔都是袒护他的，从来不偏向女儿。

　　他直接进了翠翠出嫁前住的屋子，一进门翠翠把枕头向他扔过来，哭着吼道，你还有脸进潘家的门，你给我滚！

　　情况明白翠翠说的也对，是自己对不起她，尽管翠翠有些敏感，但她还是爱着自己的。他不管这些，走到翠翠跟前求她，我错了，以后我跟你好好过！

　　这么说我没有冤枉你，你和那个小妖精就是有染了。你把我看成什么了，想要就要，想扔就扔！

　　翠翠，你原谅我吧，我保证不会再气你了。

　　不行，我和你的婚事当初是我爹同意的，你想叫我回去必须经过他同意，我好说，翠翠的脸色比刚进来时好多了。

　　情况为难地说，可我进来时和他老人家打招呼，他都不理我，他能够同意我带你走吗？我婶子呢？

　　我娘她回娘家办事去了，走时她就安排你来了必须找我爹，否则我跟你走了，以后再有事她再不管我了。

　　左右为难时，大叔进了门，他没有和情况说话，问翠翠，你准备咋办？

　　翠翠看着爹平静的表情，又看看情况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爹我看你还是说说情况，让我回高家吧。

　　情况只好涎着脸说，大叔，都是我不好，惹你和婶子生气了，以后我再不会和翠翠生气，我要做不到，天打五雷轰！

　　大叔赶紧走上来用结满茧子的手捂住了情况的嘴，眼睛湿润地说，知错改了就好，可不能诅咒自己！

　　情况定定地看看大叔，大叔的眼睛有了笑意，他和翠翠就拉着手回去了。

　　（九）

　　后来情况果然说话算话，再也没有和转转多往一起呆，转转也会意没有多找情况，他们之间就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该怎么就怎么，既没有显出不自然的态度，又保持着同事间应有的距离。

　　时间过得真快，翠翠已经忘记了她和情况之间发生的不快，但转转的肚子突然变得臃肿了，情况看在眼里，这天他早早地给孩子们放了学，约转转到村外的后山去会面。

　　情况意外地说，转转，还是想法到外边处理了吧，你一个姑娘家，以后还怎么见人！

　　我想把孩子生下来！

　　你不要忘记你是一名教师，学校肯定会处理你的。

　　顶多不过把我开除了，我一个民办教师也没有什么前途。

　　可你没有结婚就怀了孩子，为人师表的，我担心学校会请示联校将你除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