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
 
 
我从你太阳升起的山坡
摇晃。摇晃。然后
阳光扶着，一路蹒跚
从此，银子跟着走
 
却不知含在嘴里的蜜
来自藤上的故事
两条苦瓜颠簸酷暑、寒风
根的黑夜，让阳光下的叶
挑起晶莹
砸出崎岖和陡峭
一只炉子炼出了我的翅膀
和远方
 

想念母亲
 

一场雨总憋在身体里打转
闷。燥。热。胸口里的石头
越堆越多
山岗下面，膝盖碰翻湖面
母亲的墓地，被青草抬起
母亲借风的呼吸抚摸我
缓慢，弯曲，迂回……
我像冬油菜被瑞雪覆盖
在蔚蓝里，我抽出菜苔
春风一吹，花朵们朝母亲涌去
低低的泣声，只有泥土能够听见
 
 
 
母亲的手势

 
列车晃动，我身体开始起风
母亲站在风中望着我
挥动的手势
就是麦穗在田野的手势
就是鱼游上水面的手势
就是鸟站在树枝的手势
 
我的泪珠在奔跑
在阳光下挥手
母亲啊，我已是城市的砖瓦
大街的路灯和草坪
我将把您的手势种植在城市
让春风一吹
就绿到您门前
 
 
 
母亲手上的口子

 
母亲是个美人
美人的手光滑白嫩
就是每年的西北风
把母亲的手吹疼了
吹开了她手上的口子
结着壳开起花的口子啊
象刺扎在我们脚心。象河流
 
张开嘴一路咳嗽
让风穿行
让落日滚过，让
碗筷碰撞着划过
让泥沙、杂草、谷粒……
拥挤着冲过
冲出我们的热泪
 
我们从早晨水桶撞击井沿
以及搓衣板的喧闹里
看到冷水正张开嘴
大口大口地啃着母亲的手
啃了四十年也啃不动母亲
松树一样的手指！
 

母亲的开荒地


一个仓库沉默。复杂
被草根锁紧

一个把长发咬在嘴里的人
一锹一锹刨着草根
她初春的衬衣鼓满寒风
镢头带出的汗珠
溢出全身

这砸向大地的声音
震动幽谷，使山水倾听
草根的链锁纷纷断裂
敞开泥土的大门

如今，一个仓库已富足，精神
西红柿、茄子摇晃早晨
芝麻花、辣椒花祭奠着母亲
我的血液里又响起那镢地的吼声
 
 
 
 
母亲做的布鞋

 
母亲做的布鞋在我的脚上
使我感到这细密的针脚
象一棵棵草
我每走一步就是一丛春天
如果我让这些针眼开出花朵
我的身后就是一座座花园
如果我让这些针眼长起麦子
我的身后就跟着一条黄河
在我的生活遇到旱情
就会听到一阵阵密集的雨声
我在出门时遇到浓雾
就会看到一盏盏明灯在指引
 
 
那年正月初五

 
那年正月初五
一场大雪把母亲从田野抬了回来
冰冷的床板，母亲躺下了
像一捆柴在挣扎
起伏的山坡下，我是一棵破土的禾苗
天空象被母亲的呻吟咬碎
寒风在瓦片上走动
细雪盐一样落在母亲的脸上
终于我出生的啼哭，撕破了山村
母亲笑了，苍白的脸上开着花朵
母亲又哭了，她如柴身子怎么也挤不出奶水
我饥饿的哭闹象把尖刀
母亲的心在滴血
滴血……
那年的雪好大，风都冻僵了
母亲背着我在雪地上爬
红色的襁褓，移动着树枝、田野、水塘
农户的春联睁大眼睛望着我们
冻成雪人的母亲站了起来
喊声在门环上滚动，响彻
后来，一个好人，用奶水
一下塞住了我的哭声
 

一把米

 
当一把米从母亲手里飞出去时
我看到了一道白色的光
之后是那些小东西
在地上瞬间的蹦跳。于是
我看到许多在地上啄食的家伙
奔跑过来
再后来，我听到了一阵雨声和
一只金鸡的高吭
 
再后来
我在同样的地方撒一把沙子
好久好久，什么也没有
发生

秋天的红薯地
     

不要说这不是湖泊
从坡到坳，都是一层接一层
哗哗的波浪
 
浪间有汗有烈日炎炎
有曾经的水瓢、扁担、锄头
拉长这些青里泛红的薯藤
 
一棵薯藤拉扯一群儿女
板结里的纤绳越拉越紧
小小的脚趾抓紧大地爬行
 
叶黄叶枯，为一个理想
坚守信念。即使
撑破腰身
 
还有什么比这些薯藤更加苦累
她们站成一堆
目送着儿女们远去的足音
 


 全棉内衣

 
如果说温暖。首先是植物在泥土的过程
然后是阳光对绿叶的凝聚
是母亲的手指在棉棵上的抚摸和跳动
 
如果说美。那就是花！
就是棉枝上微黄的、紫红的早晨
就是太阳下笑开的大朵大朵的雪
 
如果说白。雾在迅速后退
这是雨水一遍一遍地洗涤
这是风在经过棉地……
 
是的，我们要翻越冬季
皮肤上就有棉的包装在晃动
那是柔软春天的晃动！
 

故乡

 
我曾把一只鸽子带到远方
带到波浪一样的青山
于是。几根翠竹便弯成一幢鸽子的新家
可是。每天每时每刻。一朵浪花总在鸟笼里
翻滚。扑腾
后来，我打开了笼门
一道光箭一样抬高了我的视线
一朵洁白洁白的云。棉线一样穿过天空
如针尖刺进蔚蓝
再后来，我回到了故乡
跟踪的雨忍不住从天而降
地上的水汇成小溪奔向清河
突然。一个浪头撞向我的肩膀
我看到那只离别的鸽子用方言
在喊我。在亲我。象是一些想念的词
哗哗落地
我细看它红肿的眼圈。仿佛翻腾的波澜和天空
翻腾的群山、河流、田野
我好象听见风雪、急雨、狼嚎、叹息
和低低的泣声
那天我爬上故乡的一座高山
遥望山下细细的炊烟环绕着山村
那只鸽子也望着，紧抱着我。久久不愿分开
 
 

一粒米饭

 
一粒米饭从我的嘴边滑落
没有一点声响
它好象望了我一眼
就落到我手上
它又望了我一眼
就落到我腿上
它狠狠地望了我一眼
才落到地上
它的缠绵使我惆怅
一粒米饭被我踩碎时
扎疼了我的脚心

炭车

 
是一支铅笔，在大地上素描
城乡响了。亮了。新了
如一只只硕大的灯泡在夜晚闪烁
 
是一根母亲的棉线，在我的思念里蜿蜒
寒风。飞雪。雷电。暴雨
一粒粒生活的纽扣，温暖着我们
 
是一本书的祖国，粗壮的排笔黑体
沉甸。精神。奔腾。长啸
震撼的诗，燃烧的词
 
是甘蔗，一节一节地出土
晨光。晚风。嘴巴。心坎
都轰响拉动着丝丝的甜
 
 

从合肥到巢湖

 
春联里开出的火车，伸出的枝条
风从血液里扬起，挥动
亲情、爱情、友情，如丝
被一列火车越拉越长
 
想念在凝视中弥漫、飞舞
田野、村庄、河水，浓缩在瞳孔里
旋转。好象有
母亲的呼唤从远方传来
 
敲打着车窗
细节如风，在玻璃上轰响
在破碎中完整
涤出的文字，装订成麦田
 
一列火车的啸声
已穿过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