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11月16日上午八点三十分,我在楼下的木棉树底搭上开往平和的出租,天一丝一丝的冷,忍不住摇上了车窗。
车在圆山脚下绕来绕去,似乎要把那片种满水仙花的冲积平原看个饱。水仙花肯定听过某些人的国学讲座,她们认真贯彻三从四德精神,躲在泥土里,把天空空出来,让我们的眼睛尽情地跑马。天上云如棉絮,漫天都是,一垛一垛,白花花的。
大半天后,终于拐上了通往平和的路。通往平和的路像一条泼辣辣的大蟒,在山里游来游去,不时使劲扭一下腰,好像十六七八的村姑被人瞟了一眼后火着脸猛跺了一下脚。车子跑得高兴了,不停地乐出声来:“滴,滴滴!”阳光追着车,车厢里暖和起来,仿佛回到了中秋节以前。车过文峰时,没有看见三坪祖师公,倒是看见一街红通通,火辣辣的,都是鞭炮香烛。心一下热得受不了,车窗开到底也不顶事。
我要到平和找黄荣才找黄水成,顺便看看罗龙海,看看二十年的时间能把当年的白脸书生整理成什么样子。
车头刚扑入平和县城,水成家的水已经烧开了,荣才在电话里学习市委最主要领导讲话:“哈哈,水开了,哈哈。”
他们住的小区干净爽眼,水成家隔壁那户人家甚至用三角梅把阳台开成了一副北宋宫廷画,我一时眼花,以为宋徽宗赵佶就住在这里。
白芽奇兰当然是好茶,它很香,清香。只可惜我虽然家教严格身材黄金,但由于小时候在阳光灿烂的日子里呆得太久,连味蕾都饿残了,无法耐心地品味奇兰少女一般的好处。我一杯一杯地灌进肚子,差点把荣才和水成的手累伤了。我少年时的语文老师侯文普先生曾经教导过,像我这种喝法,叫饮牛。我尊敬我的老师,但是以牛的姿态喝好茶还是更有利于我的身心健康,所以老师的话是可以不听的。
看着荣才和水成两家人,我不知怎么的就想到了欧派橱具的广告,想起了蒋雯丽那对幸福的酒窝。
我把自己喝成了一只水壶,不由有些得意,决定下楼视察一下平和县城的旧街景。平和新县城的视觉效果很好,有高楼有水面,甚至有了新簇簇的公交车,但怀旧可以证明自己的成熟,很正面,所以我们选择了走旧街。
水成的儿子六岁了,他放心地把手放在我的大掌里,仿佛我没有具备拐卖妇女儿童的能力,小家伙脚步坚定,时不时卷起眉尖,很严肃地望着眼前的空气,似乎对会写长短句的赵丽华等女诗人有点意见。荣才的儿子不当大人的尾巴,人家正在青春期的门槛上蹭鞋底的泥,他只有一颗门牙,可是他很自豪,胸挺得像一根北京奥运火炬。
平和县城的旧街很旧,不时有三角梅打墙脚屋顶跳出来,让心尖一蹦一跳。街上的姑娘很新鲜,高跟鞋踩着旧水泥,咯咯咯地响。
五十多年前,我父母曾在这里住过不短的一段时间,他们经常在这街上走。我爸说,那段日子过得颇忐忑,而且,街上不许有三角梅。
三十年前,我们本来也有机会到这里来生活,但我爸妈放弃了。可能是当时街上看不到火烧似的三角梅。
水成活跳跳的,看了让人欢喜心生。
荣才经常在电视上走来走去,所以一路不断地有车停下来,和他打招呼,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便衣的交警领导。
我望着他的侧影笑。
笑够了,我抬起头来,不想吃了一惊――天空蓝透了,竟然一丝云也没有。
荣才的《玩笑》握在手里,感觉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