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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欧阳杏蓬:喝一杯酒后才孤独
    • 作者:欧阳杏蓬 更新时间:2011-03-03 04:56:28 来源:东方文学网 【字号: 】 本条信息浏览人次共有1916
    [导读]姐姐也有些感动,喝尽了杯中酒,说:我知道,我知道,她过得还蛮好的。

          在乡下,会喝酒,就说明已经长大成人。我很早就学会了喝酒,或者我早熟,或者我想尽快成人。学会喝酒之后,至今都没有离开过酒。酒有忘忧的好处,有浇断愁肠的利索,有创造想象空间的能量。而我喝酒只为喝酒,完全在享受在举杯的过程。每次吃饭不匆匆忙忙,从容而深情,完全是由于喝酒做了铺垫。酒是一种液体,不论是茅台还是二锅头,一点也不重要。我看重的是酒的精纯,牌子只是商家为讲究价格设定的幌子。无论喝什么酒,我都一样喝得忘我。忘我,是一种境界,而我只能在喝酒的时候才能体会到,酒已经跟我的灵魂或者影子相伴,我看见的,是一个真实的我。

          每年春节,我都要回家。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我们虽然离开家十几年,甚至几十年,但家只有一个,在父母或者祖父祖母生活的地方。他们是我们的根。而现实更有趣,我们离开家到城市里生活十几年或者几十年,城市也不会给我们一个认同的身份。我们是民工,一头在生活的过去,一头在现在,漂泊不定。土地没有给我们一个深厚的背景,它只给了我们一个面向苍天的背影。在城市里,我们也只有一个影子,飘忽不定。我们渴望安定,但到目前为止,我们没有找到止渴的那一眼井。我们只有回家,向父母请安,向那一片大地鞠躬,用一声炮仗祭奠时间,然后用酒来召集亲戚朋友,在晴天里,或在冷雨里,用一种安详的方式,一边话当年,一边话眼前。我们很少谈及未来,或者,我们的未来已经移交给孩子,我们用他们做人生的皈依,不让自己只成为一具劳动的躯壳。

          由于常别离,相聚的时候,我们变得十分的亲热。时间保存的,都是在这个小村里发生的,一直似乎都没有变老,新鲜得似乎还在掌上。但对一些事情,我们很少去触及,比如青少年时代朦胧的爱情。我们愿意聊的,是我们干的那些淘气事。放学路上,跟邻村的孩子打架;放牛的时候,一起去捅马蜂窝;洗澡的时候,将某某的裤子藏在树上。一边说,一边喝,喝到舌头卷了起来,心里也亮堂起来,我们的心思都是那么的干净,为什么要将爱情藏着掖着呢?我看看姐姐,看看哥哥,看看小弟,看看姐夫,看看小表弟,看看弟媳,看看自己的老婆,每一张脸,都像一本神秘的书。眼神已经迷糊,但此时此刻,每个人的心思都会变得敏感。

          姐姐是跟我一起长大的,年纪只大我一个月。

          我举起杯,跟姐姐碰了一下杯,说:我想起了一个人,我对不起一个人,你知道的。不等姐姐喝酒,我一翻酒杯,就把酒倾倒进了嘴里。这个时候,酒已经没有了味儿,挠人的是内心里深藏着的故事。

          姐姐也有些感动,喝尽了杯中酒,说:我知道,我知道,她过得还蛮好的。

          那就好,那就好。我回答姐姐,而内心里,已满是幸福。

          她曾是我的女友,住在小村最后一条小巷的尽头,是一个非常单纯和朴实的姑娘。我们上中学的时候不在一个学校,我们离开家的时候,不在一个地方。或者因为这些地理上距离,令我们彼此之间多了些许神秘。又因为这些神秘,让我们彼此走进去触及神秘又变幻莫测的情感。最后的结果,又因我们在不同的地方生活与漂泊,而让这段感情无疾而终。我们没有给彼此承诺,因为这样,让彼此都感到很无辜,尤其是让我。

          当年最后一次分手,是我先走。离开之后,前后在广东一些偏远的地方谋生,比如河源、汕头、揭阳,一点安全感也没有,便没有给她写信。我不知道她怎么过的,我幻想着重聚的一天,一切困难都已经解决,我们可以冠冕堂皇的举办婚礼,守着庄稼地,老老实实的过男耕女织的日子。我喜欢这个地方,一直这么策划着,可等我回来的时候,她已经组织了家庭,她的一切,已经跟我没有了关系。我无话可说,只有再出发,离开家乡去修养自己的伤口,去寻找自己的伴侣,或者远离这里,到一个陌生地上过没有往事的简单生活。然而,我没有做到,每年我都会回到这里,每年都见不到她,一切平常,却又那么令人挂念!

          我停下杯来,我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寂寞。

          我有了新的故事,却不能再与她分享。

          我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她,现在少年时代的朋友重聚,她的缺席避免了尴尬,同时令我坠入虚空的追忆与设想中,伤感起来。我知道这些青涩记忆是很深刻的,也是短暂的。可在此时,却是很具备力量,令我从现实中分离出来,去怀念和检讨自己与她的交往。

          我身边的人或许都知道我与她的关系,可这么多年,他们都不说。

          这固然有地理上的因素,我们在他乡谋生,天各一方,没有时间去扯这些。而在这个屋外寒冷,屋内温暖的气氛里,我内心里对她充满了愧欠。

          我不再想喝酒,也不再说往事,我看着亲戚朋友们喝。

          她已经远走,永远不会回来。

          我不是一个人,却发觉自己十分地孤独。

          灯光里,我看见一个虚伪的我,开始怀念那些遥远的往事,而却以她为中心点,在多情地想来想去。因为我提起了她,身边的人找我喝酒,我也拒绝。好在他们不强求。我一个人越走越远,设想起另一种人生来。我们当时完全不知道会过这样一种生活,我现在也不知道,明天我的生活会怎样。我们活在一种不可预测的变化里,微弱得没有力量去调整,在不断地随波逐流。没有怜悯,也没有注重,我们像生活在蛮荒里,却听得到呼喊和哭泣。我们没有崩溃,没有颓废,也没有更高的要求,我们已习惯了接受和承担,像精纯的酒,像黑暗的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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