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冽将尽未尽的日子,我是极之怀念原野的,而原野是不存有的了。我已被封锁在现代都市,在孤独的书屋里笼着袖,缩着脖子,或偶尔揭开门窗,察看零碎的天穹和寒伧的雨滴,企望捡获半点惊喜的影迹,譬如,一只碟子,一芽绿意其它什么的。原野遥远而经久,我也就记不清它的面孔了。或许,我是从未踏进过原野的,它的景象仅是模糊的一片,比儿时的事件还要暗淡;但愈是暗淡和模糊愈教人追思和梦想,徒劳和悲伤也罢,要不,日子该怎么挨过去呢。
原野是不可能的了,它太久远了,而我也被锁住了脚步,我是很难跨出这些浑浑沌沌的建筑群的了。我的不甘心每每驱使我走向不起眼和被遗忘的角落,或许,我能将捡拾的碎片权充我的原野,我或将它放大,制成一幅图景,以抵御心头的凛冽。
让我从一株无名的荆棘述起吧。我瞧见它的时候是一团浓得化不开的膏浆,它绿得很深很深的了,墨黑墨黑的;而它又仅是一株,显得盛大,它全身布满了枝条,枝条布满了叶片,密匝匝得像一个鸟窝;对了,它是能藏住一些东西,而那是我正要找寻的。它又是那么的矮挤,从地上呼呼冒出来,像一个乌蓬蓬的头脑!它这样遗落河畔,在垃圾、瓦砾堆之间,与人齐高,我为之一栗。我跨过了荒地,伫立在它的面前,我不敢触摸它,我只是久久地凝视,它比周围的草本植物深了一层,比相邻的粗壮的白杨茂盛和蓬勃;而它是伤心的,我知道,它这一身浓绿是伤心的,它绿得那样重,那样沉是因为它伤心。我感到它在哭泣,在它无法表达的时候它就用一身膏浆来表达,而暗自神伤;这些凝住了的泪液啊!它是感知气候的,它是专程来报告的,但它哭泣,用凝住了的泪液,用一身涂抹不开的膏浆传递消息。它的枝条上伸出了一串串尾巴似的花穗,一颗一颗米粒似的;这些尾巴藏在叶片里面,而花穗要嫩一些,显得青一些,它是满满的一簇的呀。我是熟悉它的,再过一些日子,二十天或一个月,它就要全棵爆开了,白灿灿的,雪花一般;它颇具馨香呢,温风轻轻漾过,令它的腰肢颤抖,香艳百般的。
我又该描述另一棵老杏树了。它就站在一条新建的街上,一座新建成的楼宇面前,孤孤单单的;人们在建筑的时候保留了它。它一直是光秃秃的,疏朗的枝干别扭地横斜街面,探入了人家的窗口,像是睡眠一样。在簇新的马赛克墙壁前面,怎么说它都是不协调的,比穷要饭的还要碍眼;或许,当初砍倒它要好受一些,保留它才更让人看出残忍。一场冬雨(或可叫春雨吧)过后,它黑黑的、湿漉漉的树身上面,在那些横斜的枝干,我瞥见几只零丁的苞儿。我在树下站了一会儿,我点数着光秃秃的枝干上站着的花朵,像一只只红羽毛的惊叫着的鸟儿。这是罕见的,十一朵,我从正面看,十三朵,从侧面看却又多出了两朵。这棵乌黑的杏树宁愿不说话,它没有一张叶子,那些可怜的红羽毛的鸟儿几乎飞进了人家的窗口。看见它这副样子,我也宁愿不说话了。
在阳光晴朗、和暖的上午,我继续溜达;绕过一座小学校园,穿过窄狭的小桥,踩上沙子铺垫的土路,我的脚步被牢牢的粘住了。路旁三两户农家小院里,柿子、石榴、香椿、枣树、银杏等围成一道树篱,不加修饰地、野生生地长着,枯萎或茂盛着。小径穿过瓜棚、树下,抵近门户,几条青石板被垫高,围拢在门前左右的两棵树下,成为纳凉、喝茶、谈天的条凳。这是两棵怎么样的树木啊,枝条纤纤,若臂若指,一棵嫣红嫣红的,一棵粉艳粉艳的,探过了一堵墙头,它俩亭亭玉立在门户的两旁,是这两户人家的美神。美神,这美神是含笑的一季呀!“啊,桃花,”“桃花开了,”我的心喊叫着,我的心儿抖索着。我轻轻地移动陷入泥土里的脚步,我来到了桃花树下。这是一个梦,我从未碰遇过这样生色的桃花哩;这是一个事实,我颤栗的指尖就要触摸到这朵五瓣的花卉了,它的馨香绕匝我的肌肤、穿透我的肉体了。它从泥土里生出,臂膀般粗壮;时间在这棵树上张开了眼睛,幸福、快乐、无与伦比的激动和喜悦,美好的言辞在枝条上闪耀、在熠熠地祝福。我在树下张开双手,我要接住它赋予贫困者的富贵,赋予绝望者的希望。它的花瓣撒在我的身上,透过花朵,我看到细密的枝条上挂满了心愿的果实;在风中,在夜色中,坐守石板凳上的幸福的老人、伺花者,他的喃喃的话语和轻轻摇动的果实相遇,叮咚作响。我的眼眶插上了花朵,我是在羡慕和嫉妒这花树的主人了,那清癯、苍老的伺花者有福了;这座农家小院有福了;这泥土有福了;目睹这两棵桃花的人有福了!
苍天,你还是把一个旧梦的残片留下给我,把原野的气息安置在现代都市每一块愿意藏匿它的空间。我就像过去时代一个捉迷藏的孩儿,我庆幸着我的不甘心的追寻带来的好运气。我毕竟找到它了,虽然零碎,却依然那么美妙,那么不胜苍凉与明媚。凛冽的时间,与之对抗的不仅仅是人们心存的追忆和梦思;不仅仅是残缺不全、至死不渝的愿望。大地设下了序列,更普遍的意志已经萌动、显现,先是一张叶子,再是一朵花儿;而人是在觉醒着的啊,他获得了这些景象,人生领受了大地的启示,他的信心和勇气能不得到加强,精神能不为之一振吗?这不足可以抵挡心头的凛冽和加强这凛冽的灭亡吗?
土路的两旁,细小的野生荠菜长长的主茎高擎着一朵朵素色的小花,犹如都市街头和广场屹立着的高杆的多部华灯。在河畔的蔬菜地里,青葱的菠菜铺开了一层绿茵,摇漾着碧玉般的叶子,油菜、芫荽、鸡毛菜,绿得油乎乎的,让人心痛和怜爱。一大群白蝴蝶像绿色王国的天使,翩翩跹跹,在黄黄的花丛中闪跃、追逐。一只黄色的粉蝶竟是那样的刺目,它的裙裾镶上了一道黑边,黄澄澄犹如一个亮点;黄色的粉蝶停在油菜金晃晃的花骨朵上。穿过一片苹果园,紧靠着鱼塘的边缘,一位农人脱去了上衣,他挥动着结实、有力的臂膀,一锹一锹地翻垦已经湿润的土地。阳光懒洋洋地、新颖地撒开,照射着越来越悦目的绿色,“春天啊!”
作者:朱群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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