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和人烟稠密些的官渡和古港搭界。从地域的概念来说,相对闭塞。但这里的地形平坦和辽阔。站在秋收后禾蔸密茬的田野上,有山地少有的旷野和长风。三口是浏阳东区的一个镇。因为高中时的一个同学,我知道这里的居民说话尾音够重,比如恰菜(吃菜),从我的同学嘴里飙出来,就成了典型的“恰翠(吃翠)”,这是典型的三口话。五里不同姓,十里不同音。这是如今湘赣边界的浏阳很正常的现象。历史记载这是朱元璋大屠杀后客家和更多的其它民族迁徙和融合的结果。这是事实。当本地的媒体前段时间介绍贵州的都匀和广西的柳州都有大片带浏阳话口音的群体在异乡繁衍生息时,相信大部分的浏阳人都有亲往一探的愿望和冲动。 去三口的这次是个夜晚。去那里也不是很重要的事情。而是去打狗。哥哥是个小商人,他的同学住在城里,冬至了,想亲尝本地货真价实的土狗。于是委托哥哥代为采购和打杀。精明的哥哥便联系了他在三口的同学,这天消息传来,一伙人便簇拥着上路。 同行的有邻居和朋友,一个姓张,一个姓周,还有一个姓廖。一伙人很是兴奋。我也一样,打狗和杀狗是童年时经常看到的事情,但很真实地,这样的场景现在是久违了。冬天了,夜色弥漫,但那天的气温却并不很低,坐在现今农村常见的五菱面包车上,能听得到车轮磨地的声响。 哥哥的同学就住在三口小水村一个叫龙建的地方。因为从前来过,我知道这栋民居大致的结构。典型的浏阳农村二层红砖楼房的规格,屋顶上盖着青瓦,地坪边上靠近水塘的地方种了几簇甘蔗,也许是水土不服,甘蔗有点营养不良的样子,再远点就是种了土豆和大豆的台地,作物收获了,到处是翻晒的黄泥,再远就是湘东线条柔和的丘陵和群山。再返身过来,楼房的身后三五里一路向后,便是有名的宝盖寺和海拔更高些的连绵不绝的大山。这是绝好的搭配,这使得这座建于五六年前的民居不显局促也不显轻率,能很自然很得体地和这片山水融合正在一起。 哥哥的同学就住在这里,他秉承了这片土地的某些东西。他和哥哥一样,是十几年前本市重点高中的毕业生,但没有考上大学,而且十几年过去,他已重新融入了这边土地。他乐天知命的在门前几百亩坦坦荡荡的田垄里一个角落种植着烤烟,侍奉年迈的母亲养育幼小的女儿。闲时也玩玩“跑得快”,现在农村流行扑克的一种玩法,据说,他的玩牌水平非常高。 还有一个同学也是三口的,来自邻近的一个叫小湘的村子,他和这栋二层楼房的主人一样,诚实和热情。我们的打狗行动其实很简单,待主人诱骗忠实过头的土狗钻入麻袋后,便紧锁袋口。然后一顿棍棒,再图保险,往水里浸上二十分钟。然后是将滚烫的开水淋上,抓紧时间脱毛。 脱毛后,架上一堆篝火,这样才可以将未褪尽的绒毛烧干,俗称“火弹狗”,烧火的材料是暴晒后的豆萁,这令我想起曹植那首著名的七步诗,然后便是乒乒乓乓的砧板和菜刀的声响。一小时后,一边的狗肉装在一个硕大的脸盆里一大脸里就上了桌。 又一个同学来了,是当地派出所的一位民警。他正在巡夜,被电话呼叫而来。他说晚上盗贼没抓到,倒是撞击见对偷情的男女,盘问几句后自然得放开,说是风气开放,习以为常。 一桌人话题又扯到往事和现实上来,像哥哥的同学,原来都在一个教室攻读,现在同在一个叫三口的地方,却是不同的身份:警察,烟农,商人,干部。听他们说,他们同班的一个女同学最近荣升三口镇镇长,是这个地方的父母官。如果不是太晚,肯定要将她叫来。 我听着他们的谈话,自是感慨良多。当然也仅仅是感慨而已。我也和哥哥的同学一样,世事如酒后,能自然地生出豁达宽容和平静。而且,我本来于乡村,对于现在的生活也就无所谓满意和遗憾。 我喜欢乡村,因为我真正的根在这里。但一个人在长大成人后,尤其是还算年轻的日子,总喜欢离开乡村去远方寻找,寻找乡村缺失的某种经历和财富。若干年后,大多数人重回故地,多得是对根系紧扎的土地的依恋和叩击。一个人离去和归来,多得是对这片乡野无尽的相望和皈依。这是真实和具体的日子,这是无穷无尽的生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