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宏欢:刨花生
- 作者:赵宏欢 更新时间:2011-01-24 04:27:25 来源:东方文学网 【字号: 大 中 小】 本条信息浏览人次共有2943次
今年雨水颇多,又是黏土地,花生都烂到了地里,刨起来可就费了力气。二亩地的花生居然刨了六天,跟上帝创造出花生的时间差不多。
不是刨,而是拿着瓜铲一棵棵往外抠。要知道革命不是请客吃饭,这二亩地的花生这么抠下去,没有点愚公移山的精神是不成的。手上的泡就变戏法似的往外冒,象极了雨天的水泡,刚灭一个,又生一个。明明灭灭之间,小小的瓜铲似有千斤的重量,只有力能拔山的楚霸王才能把的住。刨了一个钟头,回过头看看战果,我几乎绝望,看着那一小片花生秧,稀稀疏疏,很象科学家脑袋上的头发,少的可爱。再往前看着漫无边际的花生,真有蚍蜉撼大树之感。
想停下来,可又不能停下来,咬着牙,忍着疼,感觉命比萨达姆还要苦。于是想起孔老夫子的教诲:譬如为山,未成一篑,止,吾止也;譬如平地,虽覆一篑,进,吾往也。既然花生们都还在地里,咱就得一铲一铲的来,全当给孔先生修山呢。儒家净讲究奋斗,什么锲而不舍啊,三省吾身啊都是他们整出来的。虽然孔夫子本人四体不勤,可人家是圣人,圣人不劳动,可以,凡人不刨花生,不可以。虽然圣人说“君子谋道不谋食”,可咱就得土里刨食。干吧,谁叫咱命该如此呢,累点怕什么,生命不息,刨挖不止。于是奋力操铲,上下翻飞,速度明显加快。
三天的时间,手上的泡终于磨平,变成了茧子,不再火辣辣的蛰人了。干活成了很自然的事,好象亘古以来就是这样一直挖着。下了那么多雨,地里都是泥,在泥沼中,我品尝着工作的快乐。看着手上、身上的泥土,脑子里冒出庄子的一句话:曳尾于涂中。我想,我就是在泥地里摆着尾巴自得其乐的。是的,我是快乐的,秋虫在耳边浅吟低唱,那是给我的颂歌;风儿用它情人般的手,轻柔的擦去我的汗水,满是爱怜的拨弄着我的头发;俏皮的云彩卷卷舒舒,一会儿忙着给我遮住太阳,一会儿又跑到天那头去整理衣裳,她是想把最美的一面给我看的。呼吸着新鲜的空气,我的心已被快乐装满,沌沌兮如婴儿之未孩,累累兮若无所归,忘身于四海之内,忘情于天地之间。遥想穷困潦倒中的庄子,却能超脱于人世的喜怒哀乐,人家死了媳妇还能鼓盆而歌,咱受点累不是小菜一碟吗。老庄最讲究无为,也最讲究顺应自然。那么我就把花生看成是道,道法自然,我的瓜铲也就顺应花生的存在而存在着,我的动作没有挂碍,我的心里没有羁绊,铲随心动,意由心生,每一铲下去都是不偏不斜,决不多浪费一点力气。我不烦恼,不苦闷,以工作的快乐为快乐,以快乐的快乐为快乐。为每一棵花生的刨出而欣喜,为每个刨伤的花生而惋惜,惋惜也是一种快乐。我发现,刨花生是世界上最美好的工作,你拿一百万来换,我都不肯。
此后,我就在快乐中刨着,苦是我的朋友,累是我的情人,有此二者,夫复何求!快乐中,我不停的思索,我是什么?花生又是什么?我为什么要刨它,它为什么要我来刨?我和花生“是法平等,无有高下”,作为尘世一物,我们是没有分别的。我的快乐,花生的快乐,两个快乐能否合而为一?或者他们本身就是一个,是一个又怎么会有合与不合的分别?此天,此地,此时,此人,此物,在某个时空里存在着,那么,佛经上讲的“凡所有相,皆是虚妄”又如何解释?想着想着,觉得自己不存在了,花生不存在了,瓜铲不存在了,身边的一切,一切的切都不存在了。风再柔,云再俏,在我的心里也如虚如空如梦幻泡影,我是无所谓有,无所谓无的,心如秋水,心无秋水,只是一片空旷。没有累和不累的分别,没有疼与不疼的概念,手里的瓜铲也是虚无的,它不随心动,不随手动,动是不动,不动是动……佛经的要义,用一个字解释就是空,两个字就是放下,三个字就是无所著。对于刨花生,我是无所著的,念念皆空,也就没有快乐没有烦恼没有了一切。于是,不管身有多累,手有多疼,我都能一切无碍,亦不著心,亦不著念,亦不著净,亦不言动,行波若之智,了一切有无。正在陶醉之间,猛得发现,花生已被我刨完了。
想我刨花生六日,由儒而道,由道而释,算是把中国三大教给包圆了。儒的刨,是奋发,是刻苦,是咬牙坚持;道的刨,是手随心动,是自得其乐,是师法自然;释的刨,却是一切皆空,无住无往亦无来。
六天时间经历三重境界,儒释道三家作陪,傻小子福分不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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