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仪之邦的齐鲁往往不经意间就会出现奇迹。车行至广饶城西北十八里的倪家村,通知下车参观。大路的旁边一条田间小道不过五尺之宽,一辆农用拖拉机正在蹦蹦开进顿踣不平的泥路。路之西是一片落满黄沙的麦苗地,路之东有一圈红砖围墙剥落已旧。领队告诉我们这就是西汉名相倪宽之墓地。鱼贯而入的人群,在石羊石马相夹的墓道上,首当其冲看见了倪宽的大型铜像:黑色与古铜色参杂,束发结顶、宽袖扪心,长袍及地,目透睿智脸部瘦削而严峻。身后的高坟是砖砌的墓基,拱木沧桑野草摇曳,一切与周围农田没有什么差别。墓前一块石碑记下了先生平生事迹。
细细读来,“宽政”二字在眼前一亮,倏然跳进我的心里。
原来西汉武帝时仍用秦政,后所谓萧规曹随者。当时有个廷尉张汤权力很大,手底下都是些循吏对百姓乱施严刑峻典,造成无数冤狱。而倪宽不过一个廷尉府的文学卒史,不被重用派到北地做管理放牧的畜薄。偶然的一次张汤的奏章给汉武帝退回,原书吏十分恐慌,恰逢倪宽回府禀报便代写奏章上达。皇帝断定此章之美文不是出自一人之手而大为褒奖。于是倪宽得到张汤的重用,先后做到奏谳掾、侍御史、左内史、御史大夫。
何为宽政?“实事求是不务虚名”这八个金光灿灿的大字,使我再次为之一震。
倪宽在左御史任期间,以儒家道德教化民众。奖励农业、缓刑罚理诉讼、选用仁厚体察民情。因此深得民众爱戴。后来倪宽又在著名的郑国渠上游加修六辅渠,颁布《水令》促人民合理用水避免纠纷,使关中地区得到丰收。倪宽在收取田赋时酌情缓减,曾一度受到指责。但是后来军情紧急时,所有的农夫富者驱车贫者背负迅速交粮,优先完成了赋税得到武帝赏识。倪宽在御史大夫任内,又召集公孙卿、壶遂、司马迁等人和方士们,集中智慧创建了《太初历》。把一年分为十二个月二十四个节气,加进闰月成为流传至今的《夏历》。
简陋的墓园表明了他的彻底回归。六岁总角七岁挂经而读,师从《尚书》专家欧阳生、孔安国,都可以用草根来形容。浅陋寡闻的我读碑后,被这位西汉的贤者深深地折服。时空拉近了我与倪宽先生的距离,使我如鱼得水心胸豁然开朗。作为网迷的我每天读些新闻和评论,朦朦胧胧之中隐涵了“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登庙堂之高则忧其民”的寒酸味。我们进入了高速发展的时代,倪宽施政的理念又何尝不可拦入我们的视野呢?
佝行于倪宽的故乡,登上湿地中心的二层古楼亭,极目四望齐天苍苍鲁野茫茫。惟东北方向的天际有白色泛亮的几绺清水缓缓南行。齐鲁大地上贤者缕缕不绝,儒学的原产地唱出了悲壮的大风之歌。是艰辛的历史产生了漫长的沧桑,是无尽的忧虑有了暗暗的归属;使我萌生: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苍然而涕下!的陈子昂式的在场感。
这块青牛背一样的滩涂,丛丛芦苇出水处处野花入目,看不见一点尘俗的卑污。俯瞰原野上青泥连绵,野草蓬勃罕见人迹。漫长曲折的小径彷佛是一条时断时续的悟道之路。田田的荷叶散发了初夏的清香,谢彦秋感叹,行四十方知人需要修炼啊。我又何尝不是慢慢的醒悟过来的呢?大自然就是这样的庇护、洗刷人类的一切原罪,导引着出污泥而不染的君子的成长。也许老子孔子的时代正是这样一个由单纯朴素的农耕社会,向征战伐利的城邦时代转变的过程。道的出现,仁的认知即是为了克己复礼,我想倪宽一定深谙此道吧?
我正衣肃穆站在倪宽像前深深的三鞠躬,引来他人纷纷效仿。两千年啊,一个人得到一代代后人的肃然起敬;一个理念得到如此强烈的共鸣,为什么,为什么?这就是人心之所向,真理的光辉啊!一个强者总能制造刹那间的震撼,从而坚定了我对伟大的认定:伟大属于质朴的泥土,伟大亦属于那些甘于被埋没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