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分到户了,庄稼人解放了。乡村干部们也轻松了。
一家一户种植进入了随心所欲的年代。干部?靠边站着去!种啥?你管得着么!我种马莲玩棒槌,碍你啥事?
嗨!你以为谁愿管呢,年年的大会战烦死人。这下好了,地是你的爱搞不搞,反正我们得歇歇啦。如果你不生孩子才好,计划生育不用搞了,乡村干部岂不优哉!
你还别说,新世纪新观念。二00一年了,少生孩子多挣钱成了新一代庄稼人的生活主题。农田建设大会战没了,计划生育已经不再是难题。乡镇干部们一阵窃喜。
庄稼人越来越自由了,摆出了一副不服天朝管的架势。可干部们一阵高兴之后又紧锁了眉头。这税,越来越难收了。于是,秋收一过乡村干部便苦思冥想,损招连连。哪怕是被骂的狗血喷头,只要按时完成任务就行。
时下乡镇工作好干了。三十岁的王晓元就是在这样劝导下才离开机关,到一个山区乡政府任副乡长的。算起来,他已经来乡政府半年了。自打来到乡里,他有事没事的总是到各个村去转转,有事办办事,没事和村干部们唠唠嗑,打打牌。除了落个吃喝混个脸熟,别的一无所获。
唉!这乡镇工作真他妈的没意思。简直就是蹉跎人生哦!晚上躺在宿舍里他不仅唉声叹气。
金秋十月,五谷归仓。老百姓乐的合不拢嘴,可干部到了接受考验的时候。
九个乡头儿八个行政村,除乡党委书记在家坐镇遥控之外,其他八个头儿每人一个村,不偏不倚,谁让你是乡头儿呢?王晓元只是副乡长,自然少不得和其他乡头儿一样得率先士卒下去包村收缴农业税。
乡干部动员大会刚散,王晓元就感到有些不大对劲。但凡有点能量的一般干部都很鬼头,争着抢着到老资格乡头儿跟前报名结组。唯独把他这个新来乍到第一次经练的新头儿晾在一边。就连往日兄啊弟啊的几个下属也如大难临头玩起了各自飞。心灰意冷之下他心中慨叹:世态炎凉,人心不古。真是狗眼看人低呀!
八个小组结合完毕,七个仁兄七张笑脸斜嗤着这位新来的王副乡长和他那伙虾兵蟹将。言外之意:拿生个仔的时候到了。你以为这乡头儿当着那么舒服啊!这叫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就你这一窝哭去吧!
不用别人说,王晓元看着自己麾下一茬的老弱病残也不禁摇头苦笑。嘿,有毛不算秃。只是这天塌下来得自己顶住喽!
七个收税小组马不停蹄的下去了。王晓元还不慌不忙地与他的组员们闲聊。
“我们咋办?”“到时税收不上来我们工资就发不了啊!”“行不行我们去看看吧。”
组员们大眼瞪小眼的敦促王副乡长。
“呵呵,别急。你们回家等我的电话,我先去村里侦察一下。”王晓元打发走组员,匆匆吃过午饭,骑上自行车上路。
村部。村支书李老歪正孤目搭眼地侧歪在炕头上抠牙,见王副乡长进屋剔牙棍往地上一甩,不冷不热的开口。
“靠,不老实在乡里呆着,跑这干啥来啦?”
“没啥事,来看看你啊。”王晓元故意端出一副悠闲应着。
“靠,别贫。真的没事?”李老歪缓和口气一本正经的问。
王晓元并不直接回答李老歪,却装出神秘兮兮样子瞅着李老歪问:“弄两把儿?”
“嗯?靠!弄两把就弄两把儿,反正没事也是闲着。我这就去吆喝人。”听说要玩,李老歪顿时兴趣高涨,手痒痒的难耐。
这位村支书李老歪,名李振山。六十岁挂零,已经当了三十年的村支书。是全乡年龄最大资格最老群众威信最高最抗上的村支部书记。也是头难剃出了名的村支书。他认可的事情无论咋着也能干成,他不认可的事情天王老子拿他也没办法。
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县里推行农田四米畦田化建设,四方八邻都干得热火朝天,唯独他李老歪顶着不动。面对县长的训斥,他的理由是:我们这多是坡跟地,地块本来就不规则,只能随着弯弯就着圆。你强行修成四米一条的畦田把原本就斜头八脑的地块切得七零八落,让老百姓咋去种?村民们当然不想干那费力装门面的蠢事,起着哄的支持李老歪的歪理。
“你真是个啃死猫子肉的李老歪!”县长袖子一甩把一顶绰号扣到李振山的头上气冲冲的驱车离去。
呵呵,李老歪!从此李老歪取代了李振山。县乡干部和村民们都这样喊他。靠!歪就歪吧,身正不怕影子歪。县长赐的外号或许还能沾点贵气呢。因此,就是几岁的孩子喊他李老歪,他都笑呵呵的亲上孩子一嘴。
第二年,李老歪听说上边下来扶贫抗旱打井项目,他到县政府找县长要求给他们村上项目。县长立刻把脸子拉哒下来告诉他。
“你李老歪想要啊,回去把四米畦田修完再来要。否则,门儿都没有!”
嘿!这不是不讲道理吗?他也甩了袖子气囊囊的去找县委书记,硬是要来了五眼机电井指标。
去年,乡长包收李老歪村的农业税。乡长带领大队人马来到村部要求李老歪协助收税,火炕上玩得正高兴的李老歪不搭不理,仍旧照玩不误。无论咋说,他就是不离桌。
一个月过去了,税一直没能收齐。乡长只好掏了腰包请他喝酒,像敬爹一样敬他。他才吼着嗓子一阵骂爹日娘,尾欠农业税的户乖乖地把钱交到村部。算是给乡长圆了面子。
李老歪没啥文化,可他一不嗜酒二不乱色三不贪钱,就是偏偏喜好垒长城。别看他一把年纪打起麻将可以通宵达旦,颇有瘾头。这会儿,副乡长王晓元提起弄两把,他心领神会,寿眉弯月,虎眼眯眯,狮口咧笑,满心欢喜。
“哈哈,手痒痒几天了,今天陪乡长玩个通宵!”
李老歪下地趿拉着鞋出去。一会儿功夫,村会计、小卖部掌柜跟着李老歪进来。
王晓元心中暗喜。哏哏,只要把你的瘾勾起来,小夹板儿就给你戴上,不怕你不拉磨!也是哈,现时这些官们不知尽琢磨啥呢,放着一马挡千军的事不做,非得采用减租减息斗地主的方式与百姓抗衡。架子一端,指挥着一伙弟兄侵宅入室,上演着电影中土匪流寇打家劫舍的场面。就不会想点更理智更有效地办法?人有七情六欲,不就是玩嘛,几把小麻将赢不了房子输不了地。犯不着和赌博联系在一起。一个芝麻大小官比不得官府大员,大不然也就是消遣消遣。那些拿了千万上亿元人民币去澳门赌,去嫖的,恐怕没有几个是乡村级的小官。再说啦,嘴上一个劲的喊推进民主,村民自治,经民主选出的村两委班子类似收税的事他们真的做不来么?只是方法不对路罢了。就如李老歪这样的村干部他也是人,也有软肋。他一高兴说不定让他上门去收也是可能的。唉!话虽这样说,还得小心为妙啊!这玩,必定不是正道哦。
四人围桌垒砌长城四面,王晓元手机响了。
“哼,啊”几声之后,王晓元手捂话筒,递给李老歪一脸扫兴:“得!今天恐怕玩不成了。你看……”
“谁呀?我和他说!”李老歪兴冲冲如凉水浇头,一把抢过王晓元的手机搭话:“哎,我是李老歪!……哦,吴书记啊……我知道,不就是收税吗?我正和王乡长商量这事呢……哦,这事包在我身上,五天之内如数上缴……咳,甭客气!……他今天不回去了,今晚我俩还得研究研究……嗯,好。再见!”
李老歪满脸浮出胜利的喜悦把手机还给王晓元说:“放心玩吧,假我都给你请了。我答应了吴书记,收税的事我负责。”随后扭头告诉村会计:“明天你通知各小组长到村里来开会。把各户应缴税额交给他们,让他们五天之内如数交到村部。开糊!”
王晓元心里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哏!想看我的热闹?人不在多而在精,成事在天,谋事在人。啥叫以巧拨千斤?就看你有没有这脑瓜了。呵呵,得谢谢这位李老歪啊!今天就索性让他高兴高兴。几轮牌摸下来,李老歪露出焦急的神态。
“五万!”王晓元放着闲牌‘西’风不打却拆出了四五六万中的五万打出去。
“就夹你这个五万!”李老歪大嘴一咧牌一推,糊了。
“真的假的?我靠,我打五万干啥。” 王晓元装作打错牌又自我安慰道:“咳咳,宁愿挨顿打不糊头一把。”
一圈牌下来,王晓元三点李老歪三糊。李老歪有些得意忘形,逗语连连。
“王乡长啊,我发现你是个人才。在乡里干还真屈才了。”
“咋讲?李书记认为我干啥合适?”王晓元知道李老歪在逗他却明知故问。
李老歪嫃着脸子手摸着牌说:“你当气象局长那嘚说相当称职。”
村会计和小卖铺掌柜一脸愣怔瞅瞅王副乡长,再看看李老歪不解话中之意。
李老歪见会计和掌柜二人满脸糊涂,索性道:“咳咳!这还不明白啊,气象局不是管防雹吗?王乡长炮打得准啊!”
“昂…哈哈…..”“哈哈……经典。”“嘿嘿……逗!”会计、小卖铺掌柜和王晓元三人一阵大笑。
闲暇怨时长,玩牌恨时短。不知不觉已是夕阳西下,不知谁的肠胃发出‘咕咕’的叫喊。小卖铺掌柜拨通电话,姑娘提了吃的喝的临场慰劳。四双手边打发着肠胃边摸着牌……
夜幕低垂,哗啦啦的牌声伴着嬉笑……
东方渐白,一片寂静。只听牌响,不见言笑。王晓元两眼红红,哈哧连天。会计一个哈哧一对眼泪。小卖铺掌柜已是歪头打挂。唯有李老歪仍旧不见一丝惓意。
“再打一圈,得迷瞪一会儿。”小卖铺掌柜破裤子先伸了腿。
“嗯”“行”“睡一觉明天好再接着玩。”大伙点头同意……
太阳晒了屁股。小卖铺掌柜的女人端了稀粥、面包、小菜和碗筷进屋,吆喝中带着嗔怪:“造一宿呀,你们几个。起来吃饭吧!吃完好接着疯。” 掌柜女人放下早饭和话语转身离去。
呵!哈!嗯……几人抻着懒腰,双眼布着血丝,脸若猪肝,笑眼朦胧地起身撒尿、洗脸……
草草吃完早饭,村会计去通知各小组长来村开会。小卖铺掌柜收拾碗筷饭盆出门。李老歪和王晓元又侧歪到行李上眯起眼睛。
小组长们陆续到来,炕沿上、地下长条凳上坐满了人。闲聊嬉闹,烟雾缭绕。
‘咳咳!’蛤蟆烟呛嗓,两声咳嗽,李老歪坐起身来。见人已到齐,他开口说话:“今天开个xx短会,哈。内容很简单,就是俩字:收税!”
他抬起下颏朝倚在行李上的王副乡长指了指说:“这不,王乡长也来啦。大伙一会儿到会计那把本组各户应缴的农业税表子领回去,加紧收缴。五天内如数交到村会计那。哪个敢误了期限,我x他媳妇!散会!”
组长们嘻嘻哈哈地出门。
王晓元暗暗佩服起李老歪的做派。一个目不识丁的糟老头子,再大的事情通过他的嘴就变得那般轻松。说是开会倒不如说是发布最高指示,几句夹枪带刺儿的话语竟使一个个挺头竖脑的汉子们如临圣旨,服服帖帖。尽管有些简单粗暴效果却是甚佳。这也不能不说明他李老歪在现阶段还是有适应他的环境,有他存在的市场呐。
李老歪屁股往后一偎朝王晓元说:“咱俩接着睡,睡好了你好接着点炮。”
“呵呵”王晓元一笑,心想:点炮?哏哏,点的就是你这门大炮。
李老歪鼾声又起。王晓元迷迷糊糊地被李老歪匀称的呼噜声带入梦乡……
接连几天的搬砖修长城,王晓元感到腰酸背痛,膀臂无力。尽管兜里的八百元大票成为李老歪的囊中之物。但是王晓元心怀坦然,权当支付给李老歪的酬劳吧。五天,在尽情的玩耍中度过,没动一兵一卒,全村几万元的税款分文不差收齐,八百元的成本就显得微乎其微了。即使小组全员出动耗上十天半个月也未必得到如此的理想成果呀!况且,自己没费半句口舌,没听半句熊话。小组弟兄们更是足不出户干享其成,天大的好事!此时,王晓元心里充满了成就感。
“咋样?没让你做瘪子吧。”李老歪安排好村会计遂王晓元去乡里缴款,也为王副乡长送行道。
王晓元握住李老歪的手摇晃着说:“这交朋友噶伙计还得你这样的,够意思!”
“哈哈哈,别忘了你的牌技还嫩点,哪天我再教教你?”李老歪被王副乡长忽悠的趾高气扬得了便宜又卖乖的满嘴冒泡。
“好,一定。说实话,我还真愿意和你玩。输赢莫则,玩得是气氛,是交情。”王晓元半真半假的话入情至理。
“有功夫就过来吧。咱这山高皇帝远,肃静。”
“好的。有事打电话吧。”
俩人如同一对初情恋人,在黏黏缠缠中挥手道别。王晓元与村会计一前一后向乡政府飞车远去。
第二天,一张‘第八组农业税全额收缴大捷’的大红喜报出现在乡政府宣传栏上。似乎,在等待着人们的品头论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