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老刘哇!就钓鱼砭尿泡大个地方,你划得来去跟何大吹争呐,别看那小子贼眉鼠眼,扁担大个一不认得,强争的话弄不好牵扯一圈子都不得安宁。”金贵叔语重心长地劝刘二拐。
二拐低头抽闷烟,心想我二拐都承包不成,你旁人也不肖逞能,你何大吹到旁人跟前吹你娘的腿去,拿啥跟我争,我有当村长的姨夫,有当信用社副主任的妹婿,你凭啥,啊?你有啥,嗯?二拐心里这样想着,嘴上却对金贵叔说:“我回去再合计合计。”
金贵叔晓得二拐心里憋屈,拉他一起去屋里喝酒,二拐心里有事儿,哪儿有心思呀!双手抱拳,向金贵叔一揖,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
金贵叔是老屋场几百号老少爷们儿的金贵叔。金姓稀少,全村只他一家,50多岁还孑然一身,识字不多,可深明大义,村里组里按不住摆不平的事儿,只要他出场,立马风平浪静。他人微言不轻,乡亲们服哇!老子儿子孙子见面就是金贵叔,咋看咋有些差辈儿。
金贵叔见二拐气冲冲地走了,猜想没准去找他村长姨夫通融了。
这村上的事支书说了算,姨夫也有难处啊!外甥有求又不得不应承,这可咋整呐!村长像热锅上的蚂蚱干着急。
今儿是个阴冷的天气,北风从山垭呼啸过来,把纸屑食品袋树叶子吹得漫天飞舞,眼睛都睁不开,开哪门子会呀!心里一百个不耐烦,可这公开承包钓鱼砭那一湾子苹果园的事儿还是把全村的爷们儿婆娘都吸引了来。说是公开竞争,泥墙上贴的公告咋只有两个人的名字,二拐刘铁柱、何大吹何绍武。大家伙一看主席台上坐的是村长郭麻子,村文书李玉,钓鱼砭组长洪声,便明白了几分。你个何大吹是自不量力呀,嗯!人家姨夫坐镇拍卖,你有个球资本来争呐,这不是在哄人嘛,选干部找个拉不上场儿的做垫背,现如今搞承包又弄个窝囊包子背罪,越弄越不像话了嘛!这何大吹也不是省油的灯,就这样任人宰割?!今儿个怕是有好戏看呐!瞅热闹的都充满了期待。
环视四周,除交头接耳嗡嗡的争议说闲话外,没有人正视主席台,似乎台上没有坐人似的,场子乱糟糟一团,就有人想起金贵叔。哪儿有金贵叔的影儿,金贵叔了嘛?!
也不见支书的影子。这场面马支书还是能压得住阵脚的,虽说支书村东头儿有两个相好儿的说不起硬头话儿,可维持一方秩序还是具备这个煞气。这支书跑哪儿去了嘛?!
洪组长到何大吹耳畔嘀咕了几句,大吹怒瞪圆眼,呼呼地喘气。稍停,便平静了下来,场子上也安静了许多,好像走了几起子人。村长对着稀疏的人群宣布果园包给刘铁柱,合同五年,钓鱼砭坝上那块儿地也同时给他,还有……这集体的地村长组长说了算,村民们也懒得听,乱哄哄地渐渐走散。
要数何大吹情绪最低落,搁原来的脾气非炸会不可,洪组长说啦,承包下来到哪儿弄钱发展项目呀!村上组上之所以把合同签给二拐,是因为他有一个能弄钱的信用社副主任妹婿。村上组上是站在发展地方经济的角度慎重研究决定的。可心里还是难咽这口气。谁叫自己不攀上个好亲呐,这有球办法。
信用社副主任郅伟工作一向认真,严把资金出口关,秉承贷前调查、贷时审查、贷后检查的“三查”制度。小舅子隔三差五来贷款,能推就推了,实在推不了的,比如贷款买摩托啦,贷款买冰箱啦,这些消费贷款,劝不回去的干脆取出工资打发他走。今天递来的申请可是干正事,办养鸡场是个好项目,果园边角的那几亩地正好派上用场。可二拐并不是弄钱盖鸡舍,而是买仔鸡。是在坝下的沙滩上栽一圈水泥桩,围上遮荫网。这样看似省了盖鸡舍的钱,也符合现在城里人喜欢吃土鸡蛋的流行风,乡下人养殖是在山林里啄虫吃的那种土鸡,这沙滩养鸡还不是喂饲料嘛!这些还不是大问题,丹江上虽说平时没多大的水了,可五荒六月,梅雨季节说涨就涨大水的。从秦岭深处一路走来,河道长,沟岔多,山洪每年没断过。平时已水量很小了,过河无须渡船了,只有在山洪暴发时,才水涌江岸恢复往日的风采。这种风险是难以抗拒的,避免的办法就是不贷款支持他买那五万只仔鸡,将他一军,盖鸡舍全力支持,沙滩养鸡一分不贷。
二拐倒是出息。三朋四友凑足6万块,沙滩边的坝楞上围了一个大圈,五万只仔鸡就在这里安了家。
丹江一岸,风光旖旎,柳丝垂垂,小鸡嬉戏着,追逐着,叉开双翅跃跃欲飞,青青的小草稍一露头就被咽进鸡腹,再没有出头的日子。
转眼,圈内咯嗒咯嗒叫个不休,一天下来就是3000多斤鸡蛋,有6000块进帐呢!
二拐一天到晚哼着小曲儿,那个爽啊!妹婿郅伟可是天天不住嘴的劝说,赶紧贷几万块钱把鸡舍建到坝上去吧!这时的刘铁柱可不是从前的二拐,腰包鼓了,口气粗了,“我要建鸡舍我自己建,用不着你吃了萝卜淡操心。咋啦!社上款贷不出去啦?!”一顿抢白,郅伟当下语塞。
一声闷雷从隔岸滚过来,一道电闪过后,紧接着一声炸响,雨水犹如瓢泼一样,顷刻间哗啦啦水声一片,再难听到别的声响,连雷声也隐藏着毫无声息了。
金贵叔正和何大吹喝烧酒呢。深更半夜突然这场大雨让金贵叔很是放不下心。这个犟死瘟二拐非要把鸡场建在这河楞子上,这下可咋了哇!
何大吹起身往江边冲去,金贵叔紧随其后,都赤手空拳,闪电过处,才能看到两个人影儿在风雨中晃动,直指沙滩鸡场。
何大吹推倒了鸡圈的第一根柱子,又推倒了第二根柱子,第三根柱子倒下后,亮出了一个大缺口。他冲进鸡圈,将缩成一团的鸡群往外赶,可哪里赶得动啊!大吹急了,扑向鸡群,抓起鸡子向坝上平地里扔。
就在大吹不住往上扔鸡子的时候,轰轰的声响从上游传来,这声音越来越近,咆哮着,咆哮着……
雨终于停下来了,坝上聚集了好多人,火把、手电筒把江岸照得一片明亮,如同白昼。坝下的水没齐坡脚,一片汪洋,风光一时的二拐鸡圈早没了踪影。只有平地里稀疏地散落了一群鸡,它们瑟瑟发抖,缩成一团。金贵叔回过神来,问二拐,问郅伟,问洪组长,“你们看见何大吹了没有?”都在摇头,大家伙分头开始找何大吹,临了,只在坝坎上找到一只大吹打着补丁的解放鞋。
二拐对着滚滚的江水呼喊着何大吹的名字,只有江水依旧咆哮,这呼喊在江面飘荡。
第二天中午,终于在二拐鸡圈下游五里处捞起了何大吹的尸体,衣服不见了踪影,左脚一只解放鞋,怀里抱了四只早已咽气的母鸡。
在何大吹的灵堂前,突然就停下一辆豪华轿车,走下一个身体魁梧相貌堂堂的中年汉子。这汉子表情肃穆。进香、烧纸、叩头、作揖,眼眶湿润。
何大吹的墓地是在丹江钓鱼砭的苹果园里。下葬的时候,来了好多送葬的人,这碑文赫然写着“何绍武兄弟之墓”。却没有落款,是谁立的?
乡亲们议论着、猜测着。有说是二拐立的,有说是那个开高级轿车威武汉子立的,令人欣慰的,何大吹正名了,何绍武,这个响亮的名字已刻在了乡亲们的心里!
他确实有个在外地当官儿的至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