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预报说,平安夜那晚到圣诞节全天会有降雪。对于这样狗血的播报,我听到自己唯一的表示就是从鼻腔里发出一声不温不火沉闷的哼响,算是对这档全市最具公信力的播报准确性的质疑。话说这个冬天我已经不止一次听到我所在的这个小城会有降雪,而次日阳光依旧一片灿烂。所以,我再怎么愤慨的行为都可以认为在情理之中。圣诞节那天早上,我是被从两条巨大的落地窗帘间的缝隙里投射进来的一抹苍凉而又摄人的白惊醒的。拉开窗帘,混杂着从云层里穿射而出的氤氲的光线和漫天纷纷扬扬模糊而又惨烈的雪花让我的眼睛产生瞬间的不适,从而对所有事物失去感知的能力。打开窗子的时候,我忘记了自己只穿着一件睡衣,清冷的空气和翩跹的雪花迅速粘附过来,我紧了紧单薄的衣衫,甚至能够听到呼出的气息在空气中凝固的声音。
突然间,我想到自己曾经做过的一个梦境。梦里的江湖,百花齐放,人来人往,繁华似锦。可一个让人狂悖的场景是,在那个繁华似锦的江湖里却大片大片的下着雪,纷纷扬扬。我一直不明白这个梦境所代表的抽象而又隐晦的寓意,抑或是根本没什么隐喻,只是下雪带给一个少年所有美好的念想,仅此而已。
窗外的雪花依旧不急不缓的下着,我能够看到眼前的画面开始变得支离破碎,浸染出许多模糊而又零星的影像边缘,一张张堆叠在脑海中,就像一列火车的车窗,蜻蜓点水般从眼前呼啸而过。但要逐一勾勒出它们的点线面时,又像光精灵般消散于楼宇和穹顶之间。我将那些影像有序的整理,眼看着所有基因片段逐渐丰盈起来,填补着心里大片大片的荒芜。
恍惚中。时光停滞,岁月静好。宛如十年前。
记得很多年前,还没搬迁的老公园仍旧位于我家所在的那栋两层小楼后面。得空的时候,打开因年岁渐久而褪色掉漆的木质窗户,透过因岁月浸染而锈渍斑斑的铁制护栏便能见证里面所有荣枯。月光的森然,乐律的精魂,一切都如幻影,稍纵即逝。恍恍惚惚,迷迷荡荡。
有一年,小城下了场印象里绝无仅有的大雪,入眼的只有一片苍茫而又刺目的白。老公园就那么如同沦陷般浸在那片苍茫中。昔日广袤而又深邃的湖水被一层华盖般的薄冰所覆盖。厚厚的积雪严严实实的捂住了一棵又一棵松树,在惨淡的光照下熠熠生辉,有如工整的艺术品一般。
我记得自己手提一只红色的玩具桶和一把小铲,从一棵松树走到另一棵,笨拙的将那些晶莹而又温润的白一铲一铲送进桶里。年幼的我大概是想将那些真切的魂灵保存起来,不至让它们消散吧!
溅起的雪水将衣服皮肤都圈染上斑斑点点。
掺杂着凛冽水气的涔涔汗珠,阳光下在鬓角处折射出多彩的亮泽。配上满足的小笑脸。
那场纷纷扬扬的雪在整个萧瑟而又漫长的冬日不曾停歇。也如同一袭温润的笑靥在我心头经久不散,一落十年。
头脑里整理完这些东西的时候,窗外的雪花依旧下的没完没了。我突然想到,这么多年来,我的记忆就如同那场雪一样活在长街那头,而年轮却活在长街这头。我就这么安然地站在城中,看时间燃成灰烬,哗哗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