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始的时候,应该是个梦。我对自己说。
可是到后来,事情绝非是个梦那么简单了。我异常清醒地记得,我在倒下的那一瞬间分明听到了一种疼痛的声音。那声音嘭地一下陡然轰响,沉重而沉闷。响声重重地在我脑门上敲响。接着,我听到了自己的身躯像大树一样沉闷倒下的声音……
——好像还有人在尖叫。
那天夜里我委缩在我蜗居的小搁楼上,读着一本书。
书是我从废品收购站那里捡来的,脏兮兮的。书没有名字,封面不知为什么被人撕掉了。那是个怪老头写的书。——一天早晨/格里高尔·萨姆沙从不安的睡梦中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变成了一只巨大的甲虫/……那一定是个怪老头写的书!我想。因为我触摸不到它。空气几乎让我窒息。于是我扔掉了那个怪老头。我试图让自己入眠。我在伊呀作响的床板上来回反复翻覆。像铬饼一样煎烤着我不安的灵魂。这时候灯忽然熄灭了,世界一片漆黑。
万籁俱寂。我像只盲障的蝴蝶从床上飞了下来。我从床底下重又翻出那本《剪灯新话》来。我翻到那篇《绿衣人传》时,不知为什么,我安静了下来。安宁得如同熟睡的婴孩。
我摸索着下床,走向楼道。我在穿过楼道时很响地撞了一下,黑暗中有一种鸡蛋砸在石板上的声响。于是我听到了后妈惊慌而尖厉的声音响了起来。我知道她的身边睡着的那个男人是谁。我想这会儿她一定会在那个死猪一样打着鼻鼾的男人的胳膊或者大腿上狠狠地掐上一把,然后嗲声嗲气说,你快去看看嘛是不是小偷遛进来啦。这时那男的准会嘟囔一声,说管它呢咱屋里又没藏着金猫。接着又会鼾声再度响起。
我住着的老街区老是喜欢停电似的,就像电线杆上挂着的马灯,不定什么时候说灭就灭了。我摸索着在壁橱上找着了一支蜡烛。那个惊慌而尖厉的声音刚刚归于死寂。我在返回搁楼的过程中穿行楼道。我在穿过楼道时很响地撞了一下,黑暗中又有一种鸡蛋砸在石板上的声响。于是我再度听到了后妈惊慌而尖厉的声音再度响了起来。
谁他妈家的野猫子?还让不让人安生啦——
我返回到了搁楼,我将蜡烛点燃,这时世界一片光明。我重新拾起丢在一边的读了半截的《绿衣人传》继续读着,城市的喧嚣如潮水般渐渐地隐退在我的梦中……这时我竟然梦幻似的听到了扑哧的一声笑声。我遁着发出笑声的方向望去,我看见了传说中的狐仙一般的身穿薄如蝉翼的青纱女子。那狐仙一般的身穿薄如蝉翼的青纱女子此刻正朝着我吃吃地笑。我看到那女子的时候,她正在那面贴着一幅古代仕女图的墙板下掩袖立着。我肯定那笑声自然是从她那里发出的了。
你是谁?——为什么在这里我惶惑地说。青纱女子依旧吃吃地笑。你真是书呆子,呆头呆脑地都把人家瞧了老半天了还不晓得人家是谁?青纱女子说完又莞尔一笑。你不会就是从书里出来画中下来跑来吓人的狐仙吧。那你就当我是狐仙好了。说话间,青纱女子便轻盈地飘过来落落大方坐在我身旁,与我并肩坐着一道读起书来。青纱女子紧紧挨近我,蓦然间我闻到了一缕如天外飘来的幽幽的花的暗香。如此这般一连三个夜里,青纱女子如约而至,伴我读书直到天明。第四天凌晨天将放亮时,青纱女子让我轻轻闭上了双眼,然后悄然隐匿而去,像一片云霓如轻风吹散。待我重新睁开眼睛早已是物是人非人去楼空了……我疼痛地合上了双眼。那狐仙一般的身穿薄如蝉衣的青纱女子却还在我眼前晃。
起初我把夜里的奇遇告诉了他们,他们没人愿意听我说的话。就像没人愿意听一个疯子絮叨一样。到后来我甚至也开始怀疑自己了。但我仍然相信那就是一个梦——是那种聊斋鬼怪故事里讲的那种梦。是的,青纱女子就是狐仙就是田螺姑娘!我相信那确实就是一个梦,仅此而已。可问题是——
我怎么会有如此荒诞的梦?我怎么会做这种荒诞无比的梦呢!?我是不是脑子出了什么问题。
接着我又把这些想法告诉了他们。他们没人愿意听我说的话。就像没人愿意听一个疯子絮叨一样。到后来我甚至也开始怀疑自己了。
我想我一定是病了。而且是病入膏肓了。我一定是让那个青纱女子附了魂魄把自己给弄丢啦。
于是我决定去看医生。去看人们常说的那种心理医生。
这个人很耐心地听我讲叙着夜里发生的那些事情。
他表现出一副非常的有耐心的样子,听着我把三个夜里荒诞离奇的故事讲完。然后他开始像坟墓一样沉默。他像是一副自言自语地说,看来还真是一个问题。应该是一个问题!他在诊室里不停地踱步。他嘴里不停地反复唠叨。他说话的时候脸上戴着白白的口罩,声音穿透口罩时显得十分的郁闷。他脸上戴着白白的口罩,我无法认清他的样子。
突然他停了下来,突然把脸对着我问,你平时都喜欢做些什么?
我回答他说我喜欢看书。接着他问平时你有什么嗜好么?我说爱做梦。然后他说还真是一个问题。他像是在自言自语,说为什么只喜欢看书呢,臂如打打球游游泳不行吗。他像是在自言自语。这有什么问题吗我说。
看来这真是一个问题!他又开始在诊室里不停地踱步。
突然,他在我跟前停了下来,向我伸出一张熊掌似的大巴掌在我眼前晃悠:这是几——?
我厌恶地把那张熊掌似的大巴掌推开。少来这一套,我气急败坏地说。
他像西方人那样耸耸肩,两手一摊:对不起!然后独自走到窗台边,背对着我看风景。把一个毫无想像的背影扔给我。
那么说你是在做梦了,或者说是在梦游?对肯定是在梦游!——你有梦游的历史吗?我说我可能是在做梦。那种荒诞不经的情形或许也只有在梦境里才会发生。至于梦游我想不大可能。那么说你肯定是在做梦了?对,肯定是在做梦!我说我宁愿相信我那是在做梦。可是问题的关键是——我想知道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呢。我为什么会有这种怪诞离奇的梦?是否脑子出了问题?这才是我想知道的。
这还真是一个问题!他说,又开始在诊室里不停地踱着步。
我几乎被他这样晃来晃去的晃着给晃晕了。你能不能专业一点,讲点职业道德?我郁愤地掏出一支香烟来,点上火狠狠地吸着,把诊室里搞得乌烟瘴气。
你们,有没有那样的接触过——我是指那种带潜意识的手淫行为?
突然,他向我抛出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我先是一楞,接着又莫名其妙地作了回答。
我想,我开始找着你的症灶了。他眉飞色舞道,至少理论上可以这么判定!他喜形于色地说。他说,你应该属于那种典型的自闭式臆想型狂躁症加自恋式意淫症。这是二十一世纪世界性的人类精神病史新的变异病症。
…………
我大惊失色地望着他。那就是说——我真的出了问题了?!……
所以,从现在开始,你必须改变你自己。你必须换一种全新的生活方式。心理医生对我说。你可以尝试着与你的朋友们多交流多勾通他说。可是,我根本就没有什么朋友我申辩道。他盯住我像盯着一个外星人,然后说这怎么可以呢,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呢?事实上他接着说,你也可以同你身边或者你最亲近的人,比如爸爸妈妈兄弟姐妹们多勾通多交流……他接着说,你观察过蚂蚁的交流方式么?你应当学习像蚂蚁那样用细微的触手去与这个世界交流。我说我妈妈没了。我没有爸爸。我父亲——我现在的父亲像只蠢驴,像头大笨驴。他只会陈天趴在后妈的肚皮上打哈欠,把后妈压倒在床上像只小老鼠似的吱吱乱叫。我在跟他说这些话的时候,正好有一只肥大的老鼠跑出来,大老鼠被我吓一跳,将他的咖啡杯子碰掉到地上打碎了。老鼠真多。我说。老鼠真的是太多了!我又说。
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呢这很危险!这个人一面弯腰捡着地上那些乱七八糟的玻璃碎片,一边心不在焉地说着话。所以必须从现在开始,你必须改变你自己。他很认真地说。
我很认真地问他怎样才能改变自己。
他回答说,你可以尝试从培养兴趣开始。比如他说,你原来喜欢的那些东西和习惯要全部扔掉要抛弃。要重新选择生活的兴趣目标。比如读书,就可以不要再读了——对你而言它现在就是歧途就是邪恶魔鬼!你可以换一种休闲的方式,比如选择打高尔夫球或是棒球,或者选择游泳或是洗洗桑拿学会放松自己。换言之他说,原来你喜欢吃奶酪不喜欢食醋——那么从现在开始,你必须学会跟食醋打交道。换句话说就是学会吃醋才行……
你真他妈的能胡扯。我冷笑道。你他妈的简直就是个浑球!我说。
你会陪一个瞎子上电影院去,然后心安理得地看电影?现在你还能像小时候那样跟你妹妹一块上床,然后踏踏实实地睡觉?!我冷笑道。我差点想给那家伙来两个大嘴巴。
我知道我什么病也没有。我还知道那家伙在我面前胡诌一通,目的就是为了让我乖乖地给他掏一点可怜的诊费。
我忽然想起了小时候我见过的一位乡下大叔,他如何将一筐糟糕透顶的辣椒驮到城里,然后不露声色就让城里人抢了个精光的故事。
可惜那家伙不是乡下大叔。
从小诊所出来,我发现我迷路了。我记不清来时的路径以及回家的方向。我来的时候应该还是白天。而此时城市竟然像个挂满了萤火虫灯笼的褐色森林。我完全不记得了我来时的路线和方向。我孤独地在大街上蹒跚而行。我漫无边际漫无目的地游荡着。
我惶惑地望着车水马龙的街道,似乎回想起来了,起初我不是直奔诊所而来的。我是被一群野蛮的老鼠家族给轰到大街上来的。
我住的搁楼在三天前的一个夜里,迎来了一群闯入者。它们像一群迁徙的拓荒者,举家带口迅速占据了我搁楼的每一处可以容身的地方。它们成群结队蜂拥而至。在我的床垫下沙发底晾衣柜里安营扎寨甚至门缝的小洞穴都不放过。它们白天酣睡晚上伺机四出骚乱喧嚣。我在连续三个夜晚通宵达旦坚强地与之抗衡僵持对峙之后,终于精疲力竭像只斗败的公鸡退阵下来,独自睡到公园的长椅上将心爱的搁楼拱手相让。我睡在公园长椅上的那个夜晚,美美地伺候了一大群像轰炸机一样嗡嗡叫嚣着的吸血的蚊子一整夜。天亮后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必须马上坚决地将搁楼的鼠族歼灭戓轰走。
于是我在路人的指引下,穿过许多犹如天网状的井字型小巷,在离我的搁楼愈来愈远的一个小巷内,找到了一家卖禽兽药的商店。药店老板是个猴精模样的男人。他不厌其烦地听我一遍又一遍地陈述着买毒鼠药的理由。他用一双沾着怀疑与狡诈的眼睛将我从头到脚打扫一遍之后,转身从柜台下面的最底层给我拿了两个酱紫色的玻璃瓶子,用旧报纸包裹好递到我手上。他一面伸着一只黑乎乎的脏手接过我递过去的钞票舔着口水在数着,一边漫不经心瞟了我一眼说,可不许超量知道吗,一次最多只能用两粒……
在行人的指引下,我接着再次穿越了许多井字型的小巷。我急匆匆往家里跑着,想早点赶回家去。当我跑到一个有岔道的巷口时,忽然冐出的一个怪念头让我停下了脚步。我想瞧一瞧那种药究竟是个什么样子。事实上我不止一次听说过,某人某人因为农药自杀未遂反而越活越精神的故事。结果证明事情确实很滑稽。当我把刚刚买来的毒鼠药打开一看才吃惊地发现,药店老板卖给我的药粒突然间全变成了坠胎药!!
我回头望着那些纵横交错如蜘蛛网似撒开的井型小巷,像根木头似傻呆了。我不知道如何回头,再重新找到那家黑心药铺。于是我用尽世界上所有最恶毒的语言,将药店老板狠狠地咒骂了一遍。我在咒骂药店老板的时候,抬头看见了前面不远处的那家小诊所。
我想当时我可能记起了那个怪梦。于是我将两个酱紫色的玻璃瓶子狠狠摔在地上,狠狠地摔成了玻璃碎片。然后头也不回朝诊所虚掩着的门走去……
事情就是这样。
结果从小诊所出来后,我发现我的确迷路了。此刻的城市像个挂满了萤火虫灯笼的褐色森林。
我开始向他们打听回家的路。我说我住在橡树岭,你知道橡树岭吗。他们起初先是用一种陌生的眼神打量我,接着用一种狡黠的眼光扫荡我,最后都干脆利索地扔下一句硬邦邦的话--你有病呵?--呵你有病?!--有病呵你!?
然后千篇一律扬长而去。
后来一个盯着我看了很久,一直在大街上替那些风景树打扫残叶的老头儿拽住了我。你说的那地方我知道,他对我说。你不就是要去橡树林嘛他说,你给我拾块钱我就告诉你他说。我说我身上没了钱了。我的钱刚才都拿去买毒鼠药了。我说我花钱要买耗子药结果他妈的卖给我的是打胎药。然后我问他去橡树岭的路该怎么走,他绉了绉眉头然后没好气地用手随便一指,说,向左向左一直向左!
接下来的情形你知道了。我向左向左一直向左,绕着绕着轮走了一大圈,结果又回到了原来出发的地方。
后来,我拦住了一位过路的警察。我想我的话他一定会听得明白,他一定会帮助我的。当时那警察他恰好从一家饭馆出来,他正准备钻进出租车的时候我叫住了他。我说我住在橡树岭,你知道橡树岭怎么走吗。那警察很响地冲我打了一个饱嗝儿,我闻到了一股浓烈的酱香型白酒味。他足足盯着我看了两分半钟。然后他警惕地问我,你是不是又吸大麻了。我说你肯定认错人啦我不知道什么叫做大麻。不可能他说。他朝我喷着酒星沫说,不可能你能真的彻底戒掉了。我一看你的脸色就知道你还在吸他说。我说我可能是夜里睡觉不好,严重睡眠不足才是这个样子。我说我家里老鼠真的太多了,他们让我睡不好觉。让我老是感到恶心头疼。那警察没等我把话说完突然把手一轮,厉声喝道少扯蛋,你他妈跟我马上去一趟派出所!
我又回到了大街上。无人能告诉我可以回家的路。我甚至不辨方向地开始了我在深夜里漫长的夜游。我像个幽灵似的在大街上四处游荡。我犹如孤魂野鬼出没在黑暗的每一个角落。直到后来我遇到了那个莫名其妙的疯女孩。
我在穿行一个即将拆迁的旧市场,经过一个臭烘烘的垃圾堆时,她叫住了我。当时她一脸脏兮兮黒乎乎的样子吓了我一跳。她的脸上黑一块白一块像贴满了肓药和胶布非常的恐怖。
她叫住了我。她叫出了我的名字。她说她是我楼下的邻居。我问她认不认得我们回家的路,她反过来问我为什么要回家。她向我要了一根香烟,她一边大口大口吸着烟一边说,陈皮哥哥我要告诉你一件事情。我问她为什么还不回家,她说她没家了。她说话的样子颠三倒四有点莫名其妙。然后她又向我要了一支香烟。她一边大口大口吸着香烟,一边说我没家了,我爸妈又离婚了。我问她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她回答我说大概是在三天前。她接着说后来他们又重新结婚了。我又问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她回答我说大约是在半年以前。这一次他们是真离了她说。
我问她还认不认得回家的路。陈皮哥哥我要告诉你一件事情她又一次说道。
她让我抱抱她,我冷,冷得发抖她说。我又一次问她认不认得回家的路,我对她说我们一起回家吧。你先抱住我我再告诉你,她执拗地坚持她的理由。后来我就抱住了她。我想我搂着她的那会儿,一定像搂着一只乖伶的小绵羊。我看见了我爸,他就是这样搂着小妖精的。她在黑暗中冷飕飕地说。我发慌得吸了一口冷气。我抱住她的一双手在下意识地发颤着蛇蠕着,慢慢接近了她胸脯上一对嘣嘣跳动着的小白兔……
女孩突然间惊恐地跳了起来,她抬手煽了我一个响脆的耳光!
臭流氓!她大声喊叫道。骂完之后她忽然放肆地狂笑起来了。她的笑声尖厉而阴森森的,像穿透冰冷午夜的利箭。我心里陡然害怕极了,心抖得快要掉了下来。我扔下女孩不顾一切地拔腿就跑。我逃荒似的一直朝前跑,朝着有灯光亮的地方亡命飞跑……
我看到你母亲了,那女孩说。真的她说,就在我们巷子第八棵橡树的下面。她就站在橡树下,脸上还挂着笑。是那种蒙娜丽莎式的永远的微笑。疯女孩在扬手煽了我一个响脆的耳光之前,对我说道。我看不出她是否在撒谎。我相信她没有理由跟我撒谎。
此刻我像噩梦一般蓦然惊醒了。我一下子猛然想起了小时候妈妈教给我的回家方法。你只要记住北斗星……记住北斗星的方向。向北,向北,再向北,你就可以找到回家的路。找到家门前引你回家的永不迷失的八棵橡树!
我想我已经想起来回家的路。我是从有八棵橡树的地方而来的。我只是暂时忘掉了作为路标的橡树而已。于是我飞快地奔跑着。我在挂满了萤火虫灯笼的城市街道穿行。我在朝着有八棵橡树的方向奔跑。我一面飞快地奔跑,一面在心里念诵着,向北向北再向北……
我真的看见橡树了。是八棵橡树。我一面飞快地奔跑着,一面在心里黙念着我越过的每一棵橡树。一棵,两棵,三棵,距离愈来愈近橡树愈来愈清晰了。就在我越过了笫七棵橡树之后,就在笫七棵橡树与第八棵橡树之间的地带,蓦地我轰然倒下了……
那一瞬间,我异常清醒地听到了一声疼痛的轰响。我感觉自己的躯体让一只笨拙而巨形的黑甲虫给狠猛地撞了一下。旋即我感到脑门上有一个沉闷而沉重的声音陡然炸开了。我的身体在缓慢向后仰倒的同时,我看见那只笨拙而巨形的黑甲虫里吐出了一个男人。
那男人走近了我看了看说,妈的倒霉,真是个瞎子!
这时,我听到了一个女人惊心动魄的尖叫声。那声音古老而沧凉,彷彿悠远的天籁之音轻飘飘钻进了我的耳鼓。
橡树顷刻消失了,它在挂满了萤火虫灯笼的城市街道上。
似乎它们从来就没有存在过。
我的耳际旋即飘满了一个声音——
向北,向北,再向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