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种诗社是石河子大学的一个学生诗社,其创办的《火种诗刊》是近十年来新疆唯一的诗歌民刊。仅此一点,这个诗社和这家诗刊的重要性就不言而喻了。它团结和培养了一大批校园诗人(包括疆内外另外几所大学的诗人),当他们走出校园,就把诗歌的火种带到别处,带向远方。我曾在石河子大学开讲过一年的诗歌课,切身感受到诗歌的火种仍在校园内燃烧、传递,从未熄灭、冷却。这是令人感到欣慰的。可以设想,如果没有火种诗社,新疆80后诗歌写作不会像今天这么激情、活跃和多彩。
火种诗社的成立与一个人是分不开的,他就是石河子大学文学艺术学院院长李赋先生。在这个诗社的成长过程中,他是道义上的支持者、方向上的引导者和资金上的扶持者,他的真诚和热心感染了年轻一代。
曾经的火种诗社骨干成员、现在各奔一方的青年诗人,因这部诗集的出版而再度走到了一起。他们大多生活在新疆,有的去了甘肃、四川、西藏等地。他们当中,有媒体记者、政府公务员、公司职员、行踪不定的漂泊者,还有在校大学生、硕士生。他们性格各异,志趣不同,但共同的一点是对诗歌的深情与痴迷。或许他们已经觉悟:语言就是生命的行动、青春的义举。与命运的暧昧性和不确定性相对应的,是以诗歌实践付出的语言行动;与“娱乐无限”或“娱乐到死”的当代处境相对应的,则是一次漫长的诗歌角力,需要付出勇气、毅力乃至牺牲。
“诗歌是被监禁的世界的对立物。创作是异化的对立物。”法共党员、文艺批评家罗杰·加洛蒂在《论无边的现实主义》一书中如是说。一个年轻人,一个好的诗人,正是在这种磨砺和“对立”中成长起来的。在写作之意义的一维,诗人就是“对应物和对立物之子”。
这是一部新鲜的、有分量的诗集,能够代表新疆80后诗歌写作的真实面貌和真正实力。要概述它的总体风格与特点是困难的,因为13位诗人有13种追求、13条道路。他们当中,有的才华横溢、大刀阔斧,显示了“后边塞诗”写作的新方向;有的形成了较为稳健的早期风格,预示了未来写作的广阔前景;有的沉静内敛、奇思异想,有一种少年老成的味道;有的充满灵气、巫气、鬼气,同时有一种不确定的迷茫感;有的则如幽暗的地火,正在缓慢升起,照亮自身……毫无疑问,他们用诗歌发出了自己的声音,彰显了自己的个性。他们之间相互听到了,感到了温暖和力量。我听到了,不禁要为他们鼓劲、加油。更多的人听到了,希望是一个美好的愿景。
这部诗集表达了一个姿态:世界不是被给予、被恩赐的,而是被构想、被建构的。写作的功能和意义正在于此。这些充满梦想与追求的青年诗人,大多生活在边疆地区和边缘地带,体验过并继续体验着寂寞和艰辛的滋味,有时还有社会环境中的无知、冷漠乃至敌意。在如此困境中,诗歌作为一种“第二宗教”,面临一个不断解构和建构的过程,效力于从祛魅到复魅(返魅)的神圣追求。诗人的一生也莫不如此,每一天都包含了死亡和新生,每一种早期风格都局部地预言了晚期风格。尤其是生活在新疆乃至边疆地区的诗人,无论年轻一代还是耄耋宿将,他们的语言和心灵,都面临着自我拯救和自我重建,必须对写作和自我进行重新定义。
地处边缘而不甘沉沦,置身无梦之世而继续保有梦想,这是这些年轻人身上十分可贵的特点。诚如爱德华·赛义德指出的,东方和西方是一种虚构,所谓的“边疆”和“边缘”,同样是一个虚构概念。因为,每个人用自己的唯一性,用设身处地的唯一位置,参与时间和历史的进程,融入宇宙、社会和人类的统一性(统一体)。每一生命都是世界的一个中心,连飞禽走兽、花草树木也不例外。而年轻,意味着种种可能,意味着挑战与成长,意味着一种热烈的祈愿:让地上火种升起为天空火焰。
在此意义上,这是一部反惰性、反冷漠、反遮蔽的诗集,一部可以供探索中的具有文字敏感和思想锋芒的青年们取暖的书。
对于13位青年诗人来说,这部诗集仅是一次出发、一个驿站。但对于当下整个新疆文学来说,其意义也是不言自喻的:它展示了一次重要的诗歌接力。诗歌的薪火总是代代相传的,在我看来,诗歌的内在繁衍比它的外在生态更重要,正如“审美孤独”比“公共幻觉”重要。只要人类没有消亡,诗歌就是人类精神遗传学的一个目标。诗歌之接力,如同长江后浪推前浪,千回百折,不断奔向这一伟大的遗传学目标。
具体到这部诗集、这群初出茅庐的青年诗人,他们的写作不是徒劳的。从新边塞诗到六七十年代诗群,再到以“火种”为代表的80后诗群,可以说,恰恰展示了新时期以来新疆诗歌的持续与接力。如果将它比作三级跳远的话,我希望年轻一代跳得更远、更好。当然,这要建立在诗艺精进、内心完善以及个人风格的诞生和成熟这一基础之上。失去了这个基础,在我们跳进沙池之前,每个人将提前成为一盘散沙,并且烟消云散。时间是一个伟大的甄别者,最后的微笑只属于那些不乏雄心壮志的真正的谦卑者。
阅读《漫步天空的火焰——火种诗社十年作品选》,我在想:再过十年、二十年,这些年轻人会是什么样子呢?又会以怎样的写作面貌出现在我们面前?从“火种”到“火焰”,将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其间会留下灰烬,也能炼就宝石和真金。而现在,我只想引用歌德《浮士德》中的一句话送给年轻的诗友们:“因为他们又从地下喷涌而出了,一如既往,无止无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