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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云香:听到雪哭的声音
    • 作者:杨云香 更新时间:2010-12-21 04:18:04 来源:东方文学网 【字号: 】 本条信息浏览人次共有1870
         
          我出生在大雪的日子,因为是丫头,父亲很不高兴。早晨起来便使劲地推房门,那扇木板和塑料纸帮衬的房门发出嘎吱一声,接着一团风雪汹涌地钻进屋子,吓得母亲扯开大襟护住了我的脑袋。夜里母亲在苦难中煎熬,疲惫不堪,风雪围着这所泥草房子流连,在低矮的屋檐下旋起雪窝子,刀削一般的边沿儿遮掩了小窗,堵得房门呻吟,哗哗作响。
          母亲刚刚十九岁,已经嫁给父亲两年了。两年前的大雪天,雪呛得人睁不开眼睛,冷得哈气成冰。父亲雇了一辆老牛车,半夜时分顶着恍惚的星星出发,天亮时到了母亲的村庄。哥哥们抱几捆谷草铺在白花花的车上,扔上两床棉被,母亲爬上车,嫂子们庆幸地抄着手,站在门边一言不发。公婆没了,可下打发了吃闲饭的小姑子。雪悄悄地落在母亲苍白的脸上,乌黑的头发上,也落在父亲穿着黑色单裤颤抖的腿上,尽管还盖着麻袋片。
          父亲和一个八十岁的瞎奶奶住在一起,破漏的土屋里一铺小炕,连炕席都没有。母亲天天跑到房后去哭,到处是雪,眼望不到边,呼呼的北风抽得泪珠变成一串串冰花滚落。从此,身后便是家了,日子还得过呀。
          我常常躲在母亲抿裆的棉裤篼子里,有时母亲正忙着烧柴淘米,就用一根绑腿带扎起腰,我只露出小脑袋和两只手。所以先熟悉锅中冒出来的蒸汽、灶堂里的火苗和扑面乱窜的雪花,母亲抱秸秆进屋时,干涩的苞米叶子扎得我哇哇大哭,脸上刮出一道道伤痕。瞎太奶奶用粗糙干瘪的手指摸我,我就咯咯咯地笑,她浑浊的瞎眼睛眯出一条缝,银白的头发丝上沾着亮晶晶的雪花。
          夜深人静时,父亲还没回家。母亲含泪偷偷拆开她的棉裤腰,从里边拽出两张大大的纸币,还带着一溜针眼儿。那是外婆生前给她缝进去的,留着为难时期用。外婆走了,母亲被哥嫂赶了出来,嫁了穷丈夫,下着大雪的冬天难过啊。于是,父亲的单裤贴上了棉花,瞎太奶奶穿上了棉鞋,我也有袄了,而母亲那件夹衣摞了花花绿绿的补丁,从门外进来时,满身的雪花抖不干净。化成水,渗进肉里了。
          房后是白皑皑的田野,只这几簇矮矮的茅草屋挤在一起,母亲又在瑟缩地扶着栅栏远眺,一股狂风卷着雪粒呼啸着袭来,扬起她泛黄干枯的头发,年轻的脸庞早早地染上了岁月的痕迹。秋天时从大田地拉回来的苞米秆子码了一大垛,还封了密密的高粱秆苫帘子,被雪盖得严严实实,像一座圆鼓鼓的白色小山。
          一年后,在我身下,多了一对双胞胎妹妹。她们刚落炕,父亲就大声咒骂母亲,有一肚子姑娘!随后摔门而去。时至过大年前,滴水冻冰的日子。母亲收拾自己一会儿,给我和妹妹们拉拉被角,抹一下肿胀的眼睛,看我们一会儿,默默地下炕做饭了。大雪已经下了三天三夜了,还在狂风的呜鸣声里弥漫着,厚厚的盖下来,似乎在艰难地叹息着,那叹息声捂着糙纸糊的窗子更暗了。听到房门呼嗵呼嗵响着,我爬到不停扭动哭闹的妹妹们身边,想安慰她们,她们越发哭得厉害了,我也开始哭了。
          不知道过了多少时候,我迷迷糊糊地清醒过来,发现炕上只有我自己了,妈妈和妹妹都不见了。屋地上站着很多人,人们唏嘘着,抖掉身上的雪,雪花簌簌落在地上,好久都不化。我看着这些人,傻了一样不哭不闹,缩在炕角不动。瞎太奶奶张跟头打把势地哭着,一些女人们也在流泪。
          母亲隐在雪苫帘子下抽苞米秆子,庞大的苫帘子塌了,把母亲压在里面。可怜的母亲刚刚生完妹妹,力气耗尽,没能爬出来。妹妹们连饿带冻,几个小时后就和母亲团聚了。此时,母亲正躺在房门口的柴草上,雪透过门隙沾在她的发丝上、眉毛上,领角也汪了雪花。旁边是两个小小的妹妹,妈妈领着她俩走了,在大雪天走了。
          转过年来的大雪天里,瞎太奶奶在睡梦中走了。那天早晨,炕冰冰凉,我被冻醒了,哆嗦着爬出被窝去推她,她的手又冷又硬。我的哭喊声惊动了邻居,他们找回了多日不回家的爸爸。我惊恐地扑在瞎太奶奶的身上,不让任何人碰她,我突然明白了死亡的含义,接着是无休止地孤独和想念。想妈妈,想妹妹,我还会想瞎太奶奶,没有对我好的人了!于是大声喊叫,撒泼打滚,不顾一切的护着瞎太奶奶,失去亲情的积郁一下子倾泻出来了。结果,一场大病把我打倒了,昏迷中连续多日高烧不退,耳朵聋了。
          春天来时,雪化尽了,爸爸领回了继母亲,一个憨厚善良的女人。她一口气给爸爸生了五个儿子,我也得到了疼爱。
          下雪时,天不冷。我就一个人踩着地上的雪走出去很远,张开臂膀接着飘落的雪花。回头瞧着自己的脚窝窝,脸上流着融化的雪水,抹一把,侧耳听——雪哭了!
          呵呵,心里热乎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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