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亮的母亲八十多岁了,终是抵挡不了岁月的消磨,已经老态龙钟、体弱多病,难出一次家门了。
村里人都在议论:“老太太恐怕熬不了多少时日了,唉——。”
从人们谈论她时的“唉”声中可感觉到:人们在为她的时日不多了有一种无限的伤感、惋惜!
这都是因为,老太太确实是一个好人。她年轻的时候勤劳能干,把一个家庭调理得绰绰有余,于是也有能力帮助一些有困难的家庭。这让村里人开始了服她。随着年龄渐长,这种服逐渐得转变成了深深地敬她。人们之间总有一些摩擦,有一些矛盾,人们便想到了叫她出面说说。她叫扰双方,不偏谁不袒谁的只是说理。人们用她说的理对照自己的所作所为,便开始认识自己是对或错了。错的人于是自觉的退让,对的人也只是笑笑,双方的矛盾就这样不知不觉的散化成了无形无影。人们之间和谐了,人们之间亲切了。人们更加崇尚起了她。她不仅好好的教化了别人了,也教化了他的儿子——李亮。李亮用他的努力赢得了民心,被人们推举成了这个村里的支书。
老太太虽这般模样了,但她脑子不糊涂。她发觉当支书的儿子总是愁眉苦脸的,一连好几天了。她几次都想叫住他,跟他好好谈谈。可她自己一时没想到好谈的法子,也只好沉默着,任由着他那心事重重的样子。
几天下来,她想好了要说的东西。
于是,这天,她叫住儿子,明知故问:“亮儿,你有什么心事?”
“没啥,娘。”李亮走到娘躺着的椅子边,轻声的回道。
“你不用瞒我。”她盯紧着他的脸说。
“娘,我没瞒你,真的。”李亮舒张起脸来笑了笑。笑得太假。
“这不是你真实的笑,你还是说我听听吧。”她闭起了眼睛。
她闭了眼睛,可她张开了耳朵。
李亮知道母亲是认真的,有备而来的要他说了。他只得开始陈述他心烦的事来:我是村里的支书,我看到进村的路还是泥坯路,我就想将这路改善一下,修成公路。我给上面写了报告,上面批了。但上面批下的东西不够,还得村里自筹一部分。我找了人说这事,可大家都是面露难色。要他们往外掏点也是为了我们自己啊!
“人们真的没钱吗?”母亲睁开了眼睛,平和的问。
“不是,现在大家都比过去好多了。”
“那又为什么呢?”
“主要是现在的人把利益的圈子看得太小了。他们舍得在自己的事上大大的投入,却不能在有公共利益的事上大方一回。”
“这是人们不能突破认识的问题,绝不是人们的思想有问题。此时的他们只需一种正确的引导,他们必能积极的响应。你有了方法吗?”
“我没有,所以我苦脸。”
“苦脸不是一个做事人的本事。他的本事应该表现在找出解决的对策来。”
“娘,你在人们面前树立了一种属于你的风范,你是个有办法的人,你说说吧。”
“我是要说。今天我叫住你,就是想说说我心里的一个想法。”母亲缓了一把气,虽细声却有力的继续说,“我不知道别人会怎样看,但我是认定了。”
“你说吧,我先参考参考。”李亮马上露出了心急的样子。
“我不能先跟你说,因为你还不够格。你去跟村里辈高者说说,约他们哪天一起到我们家坐下来说。”
“娘,你——!”
“我没卖关子,在这件事上你只有照做的份。照我说的去准备吧。”母亲又闭起了眼睛。她是真的什么也不想说了,什么也不打算听了。
李亮一头雾水。但他相信母亲的话就是道理,所以他很积极的去做了。
听说老太太想与大家聊聊,受约的长辈们都很高兴的在约定的时间来到了李亮的家里。
“谢谢大家能来。”老太太本想站起来欢迎一下大家,可她的腿脚无力,尝试了一下,终究只能摇摇头作罢,只得坐在椅子里看着大家进来。
有老者看到了她这一举动,急步到了她椅边,说:“嫂子啊,你好好坐着,你的热情我们心领了。”
“唉,真的老了,成了没用的人啊。”母亲深沉的叹了一声。
“你是好人。好人有福。好人命长。你的日子还多着。”老者宽慰着她。
“我不是神仙,总要归去的。今天邀了大家过来,就是想跟大家说说我死后处理的事——!”
“外面的日头正高,明朗得很,别说这不吉气的话。”老者赶紧接话,想岔开这个话题。
“别嫌我说不好听的话,都这么大岁数的人了,还有什么没看透呢,还有什么不能直说呢。”停了停,吸了把气,提了点劲,继续说,“我清楚自己的情况,我知道我肯定要比你们先走。我已经想清楚了——我死后,我已经看好了就将我葬在自家的茶山上,就不请地理,不请先生了,这样能省下五百块钱的样子;我再要我亮儿在用度上尽量节俭,尽量简单,争取一定省下个一千块钱的样子,这样就有了一千五百块钱了。省下这钱干嘛呢,就拿出来,给我们村里修路。我们为什么非要死后还要个风光的排场呢,这有什么意义。这事我已经定了,亮儿,你过来——!”
李亮听话的走近了母亲面前。
“你跪下,当着这么多长辈的面给我保证,一定按我说的做。”母亲挺了一下身子,凝重的说。
“娘——!”李亮已经明白了母亲前头跟他说那些话的意思了。他还在为这种突然的东西犹豫着。
“娘没用了,说的话也没用了吗?”母亲看着儿子的犹豫生气了。
“不——不是。”
“那就跪下保证。”
李亮用眼睛环顾一下周围的长辈,他希望有个长辈出来劝劝母亲。可这些长辈只为母亲的举动感动了,震憾了,所以谁都没有理会李亮的心思。
李亮只得跪在了母亲面前,沉沉地应下:“我保证——!”
“我为什么要我儿邀了你们这些长辈过来,我就是想让大家知道,我儿这样做时,并非他不孝。反而这是他的大孝,是他能让我做成最后一点有用的、有意义的事。你们知道了这是我的决定,回去解释给你们的后生听,希望他们也理解,别笑话了我儿,别为我儿在用度上简单了不让我顺利上路。你们能做到吗?”说完,母亲从在坐的长辈脸上一个个看过去。
长辈沉默着,谁都不肯先发言。毕竟,这是打破习俗习规的事啊。用意是好的,可也得考虑接受的人的心理啊。或许,当事者能理会,能接受,可外人呢?他们的看法呢?
“我明白大家顾虑什么?不就是面子的事。可大家想过没有,排场只能让某一点时间风光一下,过后谁也不往心里记了。而我们改变这些做法,做成这事,用节省下来的钱做出了有意义的东西,这不就成了永远的排场,永远的记忆了吗。大家怎样想我不管了,我的身后事就是这样定了。亮儿,你再给我保证一次。”
“娘——!”
“保证。”母亲斩钉截铁的说。
“好,娘,我保证。”李亮在母亲的坚定里回以了坚定的回答。
“好,这才像我儿;好,这才像个能做事的官。站起来。”母亲笑了,喘着气的笑了。
李亮赶紧站了起来,过去给母亲捶着背。捶着捶着,他也笑了,笑得泪也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