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零星地读过晚航的作品。《师兄的透镜》、《当兄弟已成往事》等这样的作品，至今仍然印象深刻。当代文坛公认晓航是一个十足的“异类”。他的文字怪异，陌生，并且炫丽。他的叙事，总是不合情理地打碎读者惯常的阅读经验。有如一辆隆隆驶过我们眼前的外星飞船。瞬间的闯入，不可思议的晕眩，违逆普世原则与逻辑的运行。当你追忆时，却是一种真实的不可磨灭的存在。我不太了解晓航的个性、嗜好、与人交往的方式，等等。我们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站在他文字的高处，想像或者遥望。同时我们对他作为一个具有血肉之躯的普通人的基本判断，也许也不会失之谬误。就是说，晓航并非来自地外星球，他的长相相信也绝不怪异。那么晓航是否有特异功能啊？他鲜衣怒马，纵横驰骋，穿越时空，在他的文字中以意传情，指鹿为马，在现实的疆域中呈现那些惊世骇俗或闻所未闻的人物、故事和场景。他的短篇小说《最后的礼物》（载《朔方》2010年第7期），仍然初衷未改，一样的秉承、一样的令人眼花缭乱的故事编织。如果说与他的前作有什么不同的话，那么他在这篇小说中强化了他那异质性的叙事元素。

    但凡优秀的小说总是从现实出发，带领着他的阅读者驶入一个令人讶异的想像疆域。这个过程愈是不着痕迹，浑然莫辨，愈是能检测出一个小说家功力的深浅，也是他是否能够成为文学大家一个不可忽略的坐标。鲁迅、曹雪芹、卡夫卡、普鲁斯特、卡尔维诺……我们这些公认的中外文学大师，莫不如此。而晓航似乎是故意反其道而行之。他的小说总是从想像与梦幻出发。让人们于恍然间穿越了无数个时空，又回到了我们这个熟悉的世界上。晓航似乎要刻意和大师们保持应有的距离。晓航也许深知这种距离对于一个创作者是必须的。他警惕他的文字被同化或承袭，我想这是一个优秀的写作者，必须拥有的非常可贵的品质。

    从某种意义上说，晓航是位独行客。这种前途渺渺、艰苦卓绝的跋涉，在中国文坛上可以说是廖若晨星。他提供给读者的文本，比如这篇《最后的礼物》，不仅荒诞，不仅另类，而且他不合常理的情节推进，横空出世的人物描写，这不能不说是他自己给读者设置的一道道阅读屏障。无疑，晓航是在挑战读者也是在挑战自已的审美极限。然而，我们仍然能够从这篇小说中触摸到它温热的现实根基。卡夫卡把格里高尔变成甲虫，博尔赫斯在他的《圆形废墟》中寻找现实的秘径，也许不乏现实的依据，晓航在米兰身上同样赋予她真实的灵魂。不难看出，晓航是站在一片坚实的土地上的。他的脚下暗流汹涌、迷雾重重，而他的胸中却是风清云淡，鸟语花开。

    一味的虚拟，异质的、不同凡响的想像与构筑，晓航似乎对此迷恋至深，一发而不可收。你当然不可能从生活中寻找到米兰的芳踪，但她的确又是一种现实的存在。“她性感迷人，美丽放荡，几乎受到所有男性的瞩目”。她孤傲、绝决，举止怪异。多少为爱情的男人被他玩弄于股掌，然后遭到她无情的抛弃，几乎无一幸免。“我”看到了这个结局，但是“我”还是决定义无反顾去追求她。这是一场命定的遭遇战，不期而遇，却是处心积虑、步步为营的谋划。“作为一个街区的公民，我如同其他男人一样，一直在觊觎米兰，我通过各种信息系统观察她的一举一动，努力获得她最新的消息”。晓航为我们提供了一个具有隐喻意味的街区。晓航深知这个街区对于他小说中人物“表演”的重要。就像演员表演不能没有舞台一样。我认为这个街区更具有形而上的意义，它是时间的流程中一个不可置换的驿站。“我”和米兰终于相爱了，相爱便是一场悲剧的开始。我想晓航正于暗中向他的读者释放这个难逃“定数”的迷雾。注意，晓航并不是一个专注于情爱描述的傻瓜。爱情只是这篇小说一件美丽的外衣。人伦的倾覆、谎言与真诚的变异，也许才是他在意或着墨的所在。晓航太不动声色了。一片波涛诡谲的湖水，在他收网的瞬间又复归于平静。他捞起的是人性的碎片，闪光，眩目，抚摸一下，却有一种彻骨的寒意。

    那场盛大的足求赛，是晓航浓墨重彩的一笔。那是一场具有多重隐喻意义的赛事。“我”不可抗拒更是不可避免地裹挟其中。晓航绝对的是醉翁之意啊。他引领着你，是因为现实的迷雾早已让我们不辨东西。焦虑，疲惫，左冲右突，但谁又能挣脱现实的渔网？怪诞的描述，无稽的想像，但却时时让你看到现实的投影。“我”既是看客，又是表演者，正是人生的绝妙写照；看来人生的赛事也有上半场和下半场之分，只是你很难分清华丽与凄怆，跌宕与平静。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哦。“不知何时比赛结束了，人群迅速退去，整个足球场在转瞬之间变得空空荡荡的，唯独剩下我一个人”。作家接着写道，“其实生活就是这样，我们奋斗了一生就是让周围的人喊一声好，或者更低一点，就是为了让那些说我们不好的人闭住鸟嘴”。显性的书写，并非刻意的遮蔽，晓航在紧要处亮出了他的底牌。无论成功或者失败，你终究要走出人生的赛场。“我”在赛场门外和米兰相遇了，这毋宁说是人与美丽而又邪恶的命运女神相遇了。人的归宿看来是上帝早就安排好的，由不得晓航，也由不得我们自已。饶有意味的是，“我”最后踏上的是一辆通往月球的时光之车。这张车票早就攥在米兰手里了，这个微笑着的命运女神，正在地狱门前等着你呢。先是和她缠绵悱恻，共进晚餐，然后送你踏上死亡之路。因此，你可以对死亡作出更多的诠释。冷酷、沉静，有时也很隆重、热烈。

    一切都缘于时间。原来晓航在《最后的礼物》中设置了一个庞大的繁杂的人间世象，同时又是一个关于时间寓言的激情演绎。善良与邪恶，真实与谎言，也许统统会在时间的流逝中化为烟尘。作为人这个生命体，这个代价你已经付出而且你必须付出。看来人性的悖论和人的命运起伏跌宕，的确是一场精彩无比的好戏。它美伦美奂，却又残酷无比。我们回望来路，谁又能迎头一掌惊醒梦中人呢？相信晓航已经给出了一个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