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死亡像一个强大民族的衰落”(米沃什《衰落》),这是一种境界,我们很多诗人做不到——几乎每隔几天,我会读诗歌,但大都是西方和中国古代的。当代中国不少诗歌阅读时找不到惊奇的句子和巨大的温暖力量,也找不到那种被清水洗涤和青草围拥的快感。
诗歌在我生命里的比重是显而易见的,从阅读到自己练习,再到只阅读不写作,这个过程似乎一个轮回。阅读使得自己萌发写作的欲望,而写作之后又备感失望。诗歌对天赋的要求是绝对的,不是梦想在文字当中的“闪现”,而是语言之花在灵魂中酝酿、开放和败落的生动影像。
写作还是要有地域依托的。关于这一点,有人反对,说,中国目前的乡村城市化进程已经在改变旧有的故乡和故土、文明及习性,乡村写作将来会越来越没有出路。因为我们面对的是全球化进程,是为期不远的世界大同和文明同化。关于此,我开始听得津津有味,后来越听越不对劲。其一,城市化进程并不像学院派及新左派说的那样急速和迅猛,中国要实现整体上的城市化尚需时日。其二,即使城市化如期实现,传统意义上的乡土逐渐被覆盖,成为消失的记忆。这对乡土题材的写作更为有利,甚至更为迫切。当消失成为必然,挽救与保存这个时代的变迁及消失过程,将这种遗产真实无缺地书写并保存下来,一旦被全球化全面占领,消失和被取代的即是传奇,即是文明之根,即是后人的梦想。
文学的另一个主要功能,是为消失的作传,为乌有的建造纪念碑。
俄罗斯诗人勃洛克在《致缪斯》一诗中说:“人们在用各种方式谈论你/对于某些人,你是缪斯和奇迹/对于我,你是痛苦和地狱。”在奇迹和痛苦之间不一定有必然联系,而缪斯肯定不会排斥地狱——作为题材的一种,其方式、理想和诉求都不过是一种过程和“姿态”而已。
由此,我觉得,对无望之事的奢求是徒劳的,对既有事实进行否定也是徒劳的。不受蛊惑,反抗及“不从”不仅是一种态度,更是一种信仰。再或说,任何一种方式都会抵达,任何存在即梦想都应当纳入我们的心灵甚至信仰范畴。
矫枉过正是一种伤害,在高瞻之下,明察并认定自己的道路,甚至比某些事情的本质更重要,更有价值。
几年前提出的“把文学活动与现实生存分开”的观点,至今觉得有一定道理。肉体的速朽性决定了生命的长度,而文学活动则是代代传承和接续的事业,它曲折,无终止,它可成经典,更多的却被淹没。尤其在这个“浮躁”、“同谋”、“指鹿为马”、“利益和肉欲至上”的年代,一切都在花样翻新,一切都出人意料,一切又不足为怪。因而,“坚持自己的”和“将现实与文学区隔开来”是有必要的。
在这个世界上,越来越远的只是我们自己,而不是我们所要的那些。生命及某些事件的“场域”可以时过境迁,可是惟有“仁爱”不会破损,“宽容”不会过时。从目击父亲被埋在土下的那一刻,我就明显觉得了一种来自内心的安静和肃穆。我发现我不再是以前的自己,换了一个人一样,无论是现实生活还是作文,都觉得自己走了很长一段弯路。主要体现在,总是被子虚乌有的东西蒙蔽和拖累,被某些“似是而非”的“意见”、“批评”左右思想,从而改变自己的行动,也总是在梦想现实利益的最大化,用来给更多的亲人解围解困。
有时候也想,我和不断远去的“自己”及其一切附着物,都是有联系的,尽管这个联系渺茫、无足轻重。当我老了,我会把它们一一串联、组装起来,并在扉页上抄下茨维塔耶娃的诗:“任何人无论用什么/也不能把我们分开/我亲吻过你,穿过/几百里相隔的路途”(《致曼德尔施塔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