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阅卷期间,同学孟庆澍某天传达了张口头小纸条,问我是否愿意参加一次沙龙活动,“主讲是大胡子耿占春先生”,他特意强调道。
晚饭毕,骑车直奔地点。来的人还真不少,有本科生、硕士生、几位青年教师,另外,还有几位社会人士列座。耿先生主要讲了两个问题,一是问题意识的匮乏;二是个体内省经验的生成。其间偶尔穿插话题讨论,不过形制较小,如秋后攀爬的南瓜藤。两个小时的时光就这样轻松地溜过指缝,孟同学和我皆意犹未尽。
六月底,期末考试前的某一天,邀请耿占春先生来家小坐。耿先生是著名诗人、学者,也是国内首屈一指的诗论家,然而衣着朴素,上身是黑色圆领短袖T恤,或许是穿着次数过多之故,看上去如同工装,炯炯有神的双眼之下是廋削的面庞,和一副稍显凌乱却不乏劲道的长须。下身着休闲牛仔,脚上穿的则是一双休闲运动鞋。他从不沾烟酒,喜素食,尤其是尚带泥腥味的蔬菜,特别钟情之。除读书写作外,生活中最大的嗜好就饮茶了,是绿茶,不喜饮之的人谓之“寡”,喜饮之的人谓之沁人心脾的苦,在此方面,我和耿先生有同好。
简单的午餐后,送耿先生下楼,问其是否有讲沙龙延续的意愿。“由我出面安排,时间、地点届时通知,由你来做主讲人,行么?”,我问道:
“可以啊,但下次要讲些什么呢?”耿先生不假思索地答应道。
“不限于纯粹理论,文学、社会、文化热点问题都可以,随着性子谈。”我接过话题答道。
“好,你到时间给我打电话,我这段不会外出”,耿先生的爽快让我如释重负。
过后没几天,带着女儿去龙亭湖东岸考察地点。最近和妻子说道沙龙的筹划,七岁的闺女从旁也闻见了颇多信息,坐在电动车后座上,她问我:“爸爸,你和大胡子爷爷跑到茶馆里干什么啊?也不带我和妈妈!”,“我和他们就是说说话,喝喝茶,然后爸爸就好写文章,爸爸中午要安排他们吃饭,所以就不带你和妈妈了。”
“哼,什么啦!”,估计后座上的女儿撅起了小嘴。
龙亭湖东岸,即杨家湖东岸,有一条半圆形的马路环绕。靠近龙亭公园的地段建起了一座桥,开掘了一条向北的水道,湖水也得以向北舒展,而汽车必须绕行一段才可通行。因此,这段马路在人工之手的度量下,竟僻静下来,与西岸通往清明上河园的道路形成鲜明对比。马路旁边,集中了不少工艺美术展厅,还有个别咖啡馆穿插其间。我来到的时候大约上午九点,经过整晚喧闹之声击打的世界杯海报,看上去有点落寞。此处茶馆计有两家,其中靠北的一家地方宽展,进去的时候空荡无人,但很快警铃大作,一团穿着睡衣的肉体从小房间内挤出。定睛一看,是位中年女子,估计是老板娘。我向她说明来意,又上楼仔细端详一番,然后索取了名片,预定了明天上午的一个房间。
回来后,逐一打了电话,除耿先生外,还有新闻传播学院的李勇博士,我们院的伍茂国博士,孟庆澍博士,再加上我的学生,诗人王向威。
沙龙预定在上午十点半开始,我自带了一小盒西湖龙井和一袋熟花生,同李勇一道开车去接耿先生。一路无话,准时抵达地方,其他人等也已到达,大家一块上楼,进入订好的房间。屋内窗明几净,有一长桌,一沙发,一茶几,小长桌刚好坐得下六人。拉开窗帘,微微起伏的湖水在绿叶间摆动,随着清风,几声知了寻机潜入房间。“是个好地方”,大家如是评价道。
向服务员要了一壶信阳毛尖,另带四盘小点心,茶水沏好,大家便落座开聊。简单的致辞后,请耿先生发言,而今天的耿先生并不主动,话题从伍茂国先生那里开始,讲述其最近关注的欲望叙事问题。伍先生是湖南人,直爽健谈,从道德叙事到情感叙事,再到欲望叙事在当下的膨胀,他谈到了文学书写过程中边界的不断敞开问题,并联系热播的电视剧《蜗居》中人物欲望作为案例,待至兴奋处,两道显眼的剑眉不断上扬,呈斜角向太阳穴刺去。除了了向威低头做记录外,包括我在内的其他人等,遇到感兴趣的段落,即兴加入,延展话题。而耿先生分几个时段做了点评,毕竟是理论功夫了得,他所提出的为当下混乱的欲望叙事进行理论立法的建议,及现代性自反性的命题,使在座各位顿时有会临山顶之想。
杯子里的茶水一再退下,又被重新沏上,落在座上,窗外的世界仿佛在安静地等待,只有彼此的言辞,不停奔跑、停顿,然后转入另外的道路,一同川流的还有时间,而关乎它的刻度,在门外冷静地站立。
将近下午一点的时候,我鼓起勇气打断了诸位奔驰的话语,提议去附近的一个深巷,尝尝老开封拉面的味道。大家然诺,便一起下楼,往目的地而去。到地方的时候,食客已经寥寥,坐在简易的小桌子旁,我向大家介绍了这家酒香不怕巷子深的拉面馆的历史,六人中,除了我和李勇外,大家皆没来过这破败萧条却食客云集的小地方,甚是新奇。边吃边聊,我们的话题倏然一变,从刚才的相期邈云汉转入地下的尘土之中。
回去的路上,想起《世说新语》中大名士谢安的一段话:若遇七贤,必自把臂入林。如今,整片的树林早已被高耸的城市逼退到百里开外,而能够遇见耿占春先生这般纯粹之人,精神上岸者,只好以湖畔的茶舍将就之了,而能够把其臂,并言笑晏晏,于我等,借用《五柳先生转》中陶渊明的话:晏如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