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在茶马古道上的一餐奇特美妙的餐饭——雪山绿林大野餐。我在这个随笔系列中，写过另一种奇特的餐饭——斋饭，那是需要禁口不言，心怀善愿，虔诚而食的素餐。现在要描述的餐，我不知道该用什么概念，可能应该叫做“大野餐”吧。

　　那是在川藏茶马古道上的一处仙山，一座山寨坐落在半山腰，几缕浮云总是羁留在树梢之巅，一种成群的大鸟不时地从树林中腾空而起，拖着长长的尾巴，斜着射向丛林的另一边。当地人告诉我，这就是雉鸡，一种野鸡。这时我才仔细的端详起来，雉鸡飞翔的时候，并不是“一行白鹭上青天”那样，而是乱阵如簇，争先恐后，几乎是平飞，然后就消逝在树林中了。

　　以前读王维的《渭川田家》，对雉鸡有过印象。那诗中说斜阳照着村庄，巷子里归来了牛羊，老爷爷依靠在柴门，对着短笛牧童张望。雉鸡在麦地里啼叫，蚕宝宝躺在桑叶里睡觉。多优美的田园诗，但我从来没有见过雉鸡飞翔。

　　好像野鸡的飞行功能已经蜕化了许多，总也飞不太高，离地数丈而已，但速度却似离弦之箭。野鸡虽然不善高翔，可那羽毛的美丽却是无以复加，令人赏心悦目，特别是在阳光下振翅中的羽毛，闪射着耀眼的红色和金黄色。每一只野鸡都像一颗红宝石或黄宝石，在蓝天里抛洒。又像一条条红色锦鲤，在碧波中上下翻翔。我们一行正待用餐的行旅之人，在如此的山鸟如画的情景面前，不禁惊呼欢畅起来。中国画自古以来就喜欢用锦鸡入画的，当今的画家却少有画了，可能是难以在天然环境里看见真正自由飞翔的锦鸡了。

　　现在，能够看到锦鸡的地方已经非常少了，但在茶马古道的一些地方，旅游开发还没有到达的地方尚可以见到，这绝对是一道灿烂的景观，那飞翔，那艳丽，那生机，那活力，不仅使人顿生一种奇妙的感佩——我们的大自然是如此的神奇,我们的造物主是如此的伟大！

　　这一顿长河雪岭大野餐，由彩色大鸟在空中拉开序幕之后，就开筵了。

　　山寨里几位天仙般的绝世美女，开始在当地常用的红色花岗石餐台上，为客人摆放许多好吃的东西：有大渡河苹果、金川雪梨、汉源樱桃干、松潘牦牛肉、血肠、酥油人参果、烤洋芋、烧嫩包谷、坨坨肉、炒核桃花、蕨鸡凉拌菜、松茸菇红烧肉、羊杂汤、猪膘肉、牛肝菌回锅肉等等。酒有青稞酒、青岛啤酒、包谷酒、自酿葡萄酒。茶有酥油茶、普洱茶、青山绿水茶（一种植物的翠绿嫩芽，泡在水里像水草飘立，味苦清香）。

　　一行人眼望这这满桌的美食，兴奋地说，我们现在都是土司了！有女士说，那比土司吃的好多了。

　　这些饭菜，有些是本地的山珍，有些是旅游者喜欢的时尚食品，有些则是民族风味的好东西。因为来的都是经常出入民族地区的人，各自又有偏好，也有的是他们大呼小叫点的菜。比如那个松茸菇红烧肉，就是有人自己带着红烧肉罐头，再配上在树林里采摘的新鲜蘑菇，做成的一道美味。

　　原来这个东西是康巴地区最出名的一道菜，好比东北的猪肉炖粉条。这道菜，有它的来历，经常走川藏茶马古道的人都知道，原来修建川藏线的时候，物质奇缺，后勤供应全靠千百年来行走在茶马古道上的马帮。修路的是成建制的部队，当地人都尊敬地叫他们“大军”，这大军的后勤供应里，有一道方便食品，就是红烧肉罐头，当时全国只有上海可以生产这种罐头，千里迢迢运到这大山里来，就成了珍品。

　　正好在夏季的时候，川藏沿线茶马古道上的林子里，生长着一种珍品，就是叫做松茸的蘑菇。现在这种山珍在国内和海外已经是名声大噪了，因为它味极鲜美，可以防癌。当时的人们并不知道这么多，只知道松茸味道鲜美，特别是和红烧肉罐头一锅煮，那鲜美滋味顿时就提升了好几个级别！多年以来，在川藏线茶马古道上就流传了这样一道名菜，就像在川江上的船工们流传了火锅那样。

　　今天我们一行人当中，也是有美食家要专门品尝这道菜的，因为别处没有新鲜的松茸啊。

　　我们一行人中，自然有美食家。孔子如果来到四川，也会说：“三人行，必有美食家”。有朋友对于食物的历史都有研究，什么血肠是怎么起源的，炒面有几种、什么川茶何时开始种的，唐朝的贡茶四川有几种，福建有几种等等。连我这个算是见过世面的人也听得目瞪口呆，惊奇于四川人对“食”的探索精神，如果发扬广大，延及其他，得个诺奖什么的应该没有问题。

　　在历史上，茶马古道上的这个山寨招待最尊贵的客人，是要拿出熊掌、花蛇汤、鹿肉干、豹骨酒、獐子肉等等山珍的，现在由于环境保护，封山禁猎，这些东西是没有了。随着生活水平的提高，时尚的食品多起来，但是山区和民族地区的特点还是挺鲜明的。

　　从摆着筵席的平台上向西边望去，是层层叠叠的民居，每户都是两层的房屋，房屋之间有大株的核桃树和小株的苹果树，苹果正是挂果的时候，因此在一层层房子之间，可以看见小红灯笼似的点缀。由于民居的门窗上都有色彩缤纷的彩画，大片的建筑就显得华丽起来，微风吹来，层次高低的房子之间的树木摇曳，这些彩色斑斓的房子，就好像碧绿水中的画舫，游动起来。

　　再朝上面看去，是大森林，浓得化不开的墨绿，包裹着大山的腰际，因为这里是长江上游水土保护带。自从那些年惊动世界的长江中下游发洪水之后，就实行天保工程（天然林保护工程），绝对禁止伐木，因此山林都恢复了生机。

　　这时，有诗人激情的一位美女，已经不听美食家叙说那些关于茶马古道佳肴的典故，而是仰望着后山积雪的顶峰，端起一杯用当地河谷里的葡萄自酿的红酒，对着雪山抒发起感情来。

　　我们大家都不由自主地端起红酒，对着大雪山表达着虔诚的敬意。好几个红色透明的酒杯晃动着，以远处白雪皑皑的雪山为背景，就好像美人耳朵上缀挂的红珊瑚。大家的手一动，这几颗红珠子就在山风中飘摇着嫣然妩媚之态。

　　有人说，这雪山当地人叫它美女山，保佑着美女们，永远美丽幸福。这句话引起了一位深受女权意识和西方文学影响的女士的喝彩。她抢过话头说，让我们先向美女雪山表达我们的无限崇拜之意！于是大家附和他的提议，先敬了美女山一杯。

　　这时的美女山，好像受到了这群崇拜者，用现在的话说叫做粉丝的感染，像有灵性似的，刚才由于光线的原因还略显平坦的雪之上的靓影，在云朵浮动过来的一个缝隙的帮助下，一下子就丰满起来，绽开了笑脸。一缕缕絮状的云彩，仿佛一条百丈蜿蜒的纱巾，飘拂抖动起来。

　　这美女山实在是一座奇特的雪山，难怪当地要把她视为神山。她并非一座常见的孤独的山峰或者横向的山峦，而是由五个高低不同的山峰组成的具有复合美的雪山。在云间的阳光不均匀的照射下，积雪和山崖的明暗部分形成了立体的离奇的美仑美奂。

　　在我的眼里，五座雪白的尖峰，仿佛慢慢地像莲花那样绽开了！

　　这时，又有女士以那女性的独特敏感，发出了赞叹：五个姑娘!五个美女!她说，有掩面而羞者，有翘首以盼者，有哀怨低徊者，有迎风起舞者，有玉体横斜者。啊！我随之惊叹，我虽然很早就知道这美女雪山的美丽传说，但一个外来人在一瞬间的敏锐观察和天才解读，还是令我对这个才女刮目相看。虽然这是光的效应，不是神的旨意，但是我们几个人还是被这大自然的造化闹得莫名的惊骇万状。这时没有人喝酒，也没有人说话，只有凝神屏息的专注和灵魂净化的舒畅。

　　五朵莲花状的大雪山，随着光影的变幻，明暗的移动，这莲花以白色、灰色、紫色的光彩，在极大的宽幅的空间，营造了一个无限广阔辽远的天空与大地的宏伟画卷。黑白的老照片，水墨的山水画。风韵的油画版。

　　在这幅巨大画幅的下边——是墨绿的斜铺的地毯似的森林——再下边是层层叠叠的彩色的民居房屋——再下边是河边绵延起伏在干旱河谷的苹果园——再下边就是浑黄咆哮的江河。

　　河间隆起几处巨石，仿佛有人故意在大地上留下这亿万年的痕迹。再往前看，就是壁立千仞的山崖，正好阻挡住江河的激荡和不羁，把一切的风烟和我们的遐思，锁定在江峡内，连思绪都要全部给你挽留下来。这时，我们一行人用照相机摄像机尽情地把美女雪山的风姿留在了数码储存卡上，永远珍藏起来。

　　这一切，真是太出乎我的意料，茶马古道上的千般佳肴，根本不及美女雪山的万种风情。

　　长河雪岭当餐台，

　　清风入胸怀。

　　茶马古道千江月，

　　月影杯中来。

　　千年人言古道难？

　　西风，瘦马

　　——人间情，

　　山里花。

　　香风吹，

　　飞鸟徊。

　　缤纷彩羽如梦，

　　岁月精彩，

　　夕阳不再。

　　人生难得好江山，

　　须珍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