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博归来,人皆问之。答得多了,就有了套路,一幅谐联以概之——
上联:累。受罪。排长队;
下联:美。审美。审大美。
横批:排队也美。
“世界上最远的距离,是你就在我眼前,而我却要排上6个小时的长队,才能到达你身边。”说排队也美,估计会引起公愤,广大深受排队折磨而愁肠万丈怒火冲天的“队友”们一定会以为我要么就是排队排傻了,要么就是托儿。我不傻也不是托儿,只是一个普通的游客,我也曾经在展馆门前巨大的排队方阵中焦急、烦燥、愤懑、沮丧,我也曾经无奈地把自己想象成一只小蚂蚁,虽然队伍前行的速度有时比蚂蚁还慢,我也曾经在百无聊赖中被迫地写打油诗消遣: “排队,铁栅栏九曲回肠,人像虫子,在格子里蠕动。”我又写:“世博会,其实就是世界游客博览会,其实还是,国际耐力拉练大赛。”……在无聊中感慨,在感慨中静心,渐渐发现了些排队的乐趣,竟然感到了可乐无边、大美存焉,我愿意与所有人分享我的世博心得。
世博之排队,是对平等有序的公共文明的有效培养、盛大激发和优美呈现。国人公共礼仪之缺失,历来为人诟病,20多年前柏杨在他那本著名的《丑陋的中国人》有过酣畅淋漓的鞭策,是的,人多为众,众则无序,争先恐后,乱成一团,这些场景比比皆是,难怪乎柏老夫子要感慨文明之邦礼仪之沦丧。但在世博园则是另外一番风景,人岂止是一般的多,是暴多,何谓人山人海?说的就是这个景象。然而人人都在自己的位子上有序移动,很难看到插队的现象,偶尔有人意欲“加塞”,立马会成为千夫所指,其人羞愧难当,会迅速地溜之大吉。那么这就形成了一个盛大的景象:在一大片方正的区域内,游人平等排队,定向前进,如果是在夜间,如果每个人手中举个银光棒,如果再由张艺谋来导演一下的话,万头攒攒,人流缓缓,荧光闪闪,这个方正的人流不知会变幻出怎样大气、奇妙的图案!这是中国人在自己的土地上排演的礼仪华章、文明礼赞,我想,按顺序排队,这个极其简单的规则蕴含着极其巨大的力量,它能让巨浪滔天倾覆乾坤的险境,转化为丽日和风下的荷塘浅水,天地大纲,秩序当先,礼之于人,惠之于己。这个道理,但愿我们所有人从今以后都识之践之。
世博之排队,前不见入口,后不见尽头,人在层层叠叠的条形回廊里站立、等待。等待什么?等待前行、等待进入展馆。短则40分钟,长则五六个小时,等待的时间实在太长了,由不得人不一次又一次地诘问自己:经过这么漫长的等待,就为与传说中的展馆作惊鸿一瞥式的探访,值得吗?这个问题其实是无解的,值不值得是见仁见智的事情,要自己看过了才能评判,所以多数人也就是想想而已,很难有人排到中途而放弃观展的。支撑大家把排队进行到底的理由很简单,就是只要排下去,就一定能看到传说中的美景。也就是有付出就一定有结果,有等待就一定会带来惊喜。人生不就是一次次的付出吗?可生命中的付出却未必都有好结果。人生不就是一次次的等待吗?可生命中的等待却未必一定是惊喜。抽了血等待血检报告,等来的可能是癌症讯息;高考后等待成绩,等来的可能是落榜消息;鼓足勇气向暗恋对象进行表白,等来的可能是回绝讯息……等待是生命的常态,后果则是风险叵测的,既有可能邂逅一场人生的盛会,也有可能遭遇致命的险境,但是,世博园里的等待则注定是一次次的惊喜,一回回的欢动。这里的等待没有悬念,这里的等待只有高潮。这里的等待实在太公平了:无论男女老少,无论白皮肤黑头发,无论来自天南地北,只有经过等待,才能拥抱惊喜;等待的时间长度,绝对与展馆的精彩程度成正比。人生的磨难和不公平实在太多了,世博会的公平和惊喜实在是我们疗伤的良药。
世博之排队,能让我们静气清心。这个时代太喧嚣了,我们的生活节奏太快了,每个人都像是生活在永不停息的传送带上,明知道欲速不达,偏偏要勇往直前,最终头破血流、心神俱伤。不是我们不想停,是停不下来。我们没有办法不奔跑,不浮躁。如此而来,燥气上升,健康下行,奔跑过甚,意义归零。我们需要停一停,清清心、静静气,谋定而后动,立定而跳远。平时我们没这个机会,世博园的排队给了我们这样的审视自身和外在环境机会:茫茫人海中,自己是多么渺小的沧海一粟;前方的入口十分狭窄,我们得慢慢来,安静地前进,不可以半途而废去寻找新的展馆的入口,那样也许我们一个展馆都看不到;也不可以野蛮插队甚至强行入关,那样可能会被乱拳打死或者被唾液淹死;慢慢来,以规行矩步的进度缓缓蠕动,以不能做任何事情的闲散状态,慢慢清涤内心的浮躁,慢慢培养自身的定力与静气,慢慢参悟人生的道理。
世博之排队,除了践行矢志不渝、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执著精神意外,还能坚定意志、涵养大气。大气是什么?就是一登泰山而小天下的眼界,就是历尽沧海过经千帆的肚量,就是狂澜在眼心头不惊的襟怀,换句话说,世博会的长队都被你一次次地拿下,日常生活中的那些诸如银行排队、医院排队、车站排队之类的小麻烦小过场,简直就成了不值一提的小菜一碟。可以前这样的排队给你造成了多大的困扰?引发过多少不必要的争吵?淡定超然、宽容面对,心情会舒畅许多,生活也会和谐许多。
世博之排队,铁栅栏将排队区域分隔成一列列的小空间,人在其中前行或转向前行,会给你近距离反复观察“队友”的机会,世间最美的温情也许就在其中了——
你看见60岁的儿子推着他80岁的老父亲在排队,时间太漫长了,老父亲睡着了,60岁的儿子用纸巾去揩父亲嘴角的涎水;
你看见年轻的小两口抱着他们不满月的婴儿在排队,孩子不做任何预报地尿了爸爸一身,爸爸手足无措地说,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
你看见一对大学生模样的情侣旁若无人地卿卿我我,女孩子不时咯咯地笑,突然,男孩子用余光偷偷地扫视了周遭一下,飞快地蜻蜓点水般地在女孩子脸上点了一下,然后把头深深地埋了下去。女孩子则整个人都愣住了——这,该是他们的初吻吧?
你还看见了许许多多的美女在排队,你可以很大胆地把镜头对准她们而她们却毫不介意,甚至会粲然一笑,友好地摆摆手;如果发现这次没照好,没关系,转向之后,又与她面对面了,还可以再次补拍……
你想起了远在川东老家的父母,你已经3个月没有给他们打过电话了;你想起了马上就要读小学的女儿,咦,她怎么一晃眼就6岁多了?你想起了很多年前你给女儿她妈写情书的往事,呀,现今这个时代还会有人写情书吗?……是的,仿佛有一双温柔的手,托起了日常生活中被你忽略了的小细节,其实那就是需要你精心经营的大幸福啊——这样的会意和顿悟,还不是美吗?
世博之旅,博世之美,既见其美,云胡不喜?
有时候,当过程不可省略、不可缩短、不可改变,那么,我们不妨把它当作一种排场,一种庄严,一种仪式,试想一下:假如世事都可以一步到位,人生还会有乐趣吗?假如世博可以完全不排队,那样的观瞻还会像现在这样隆重和华美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