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一
桑父挑着桑弓箕袋,和老婆箕花高高兴兴地往京城走来。
箕花从小就跟随父母割箕草,山上水中辛苦的磨炼,造就一副好身板。虽说是女流,但出力报效,走路负重,不让须眉。
箕花背着箕袋,桑父扛着桑弓,一路上,夫妻二人有说有笑,十分开心,不知不觉走出了大山,午后赶到京城,完全没有问题。
转眼,太阳高照,应该用早善了。箕花极会打算,她在家里做了两袋花卷,当做早点,叫桑父带着。
现在,到了早饭的时候,他们吃了花卷,在路边的小溪中喝了几口凉水,二人对视,忍不住发笑,他们觉得这餐早饭吃饱,又减省开支,夫妻二人十分开心。
午饭过后,眼看离京城不远了,路上遇见的行人,都忍不住向他们发笑。夫妻觉得奇怪,怎么遇上行人就看着自己笑呢?
桑父开心地说道:“肯定是娘子太美了,让人们眼馋,才盯着我们笑!”
桑父这样和箕花开着玩笑,竟让她的脸红到了耳朵跟了。她红着脸对桑父说道:“人家不是看我,是看我们的桑弓箕袋!”
桑父听老婆这样说,便笑道:“人家肯定是羡慕我们的桑弓箕袋做得好!”
是的,自开始进京城卖桑弓箕袋以来,这次带来的箕袋和桑弓,是最好的,而且数量也比过去的多,肯定能卖出称心的银子来。
眼下,虽是到了深秋,中午的气温还很高。桑父走热了,脱下了夹衣衫,露出了他那结实有力的胳膊来。这才是真正的男人啊!
当初,箕花看到他这双粗壮有力的胳膊,就让她迷上了。尽管她顾忌那仙师的话,但还是同意了和桑父成亲。
新婚以来,这双有力的胳膊,把自己照料得十分周全,让她感到了做女人的幸福。
离京城越来越近,路上的行人也是越来越多了。箕花背着箕袋,走到桑父的前面。他觉得身后有这样一个体魄坚实的男人,特别是依附在他那厚实的胸脯上,就像站在广袤的大地上,心里就感到踏实。感到特别安全,特别实在。
有了这个安全的感觉,自己就像一只小鹿,可以张开双腿,在他这“广袤的大地上”,任性地驰骋。
他们挑着桑弓箕袋,高兴地向京城一路走来。路人还是不停地用诧异的眼光打理着她。
他们觉得,能引来人们的眼光,箕花今天感到好幸福!
老远,他们看到了城门。令他们奇怪的是,城门前围聚着好多人。箕花和桑父觉得,兴许是门前出事什么事了。不管那里出了什么事,他们觉得,自己是勤勤恳恳地过日子,也没有得罪谁,不管哪里出了什么事,都与自己无关。
桑父摸了摸老婆背上的箕袋,他们只关心早点进城,抢占个好摊位,买出个好价钱。
因此,他们走得很快。不一会,便来到了京城西门前。谁知,围观的那群人,看到他们夫妻来到城门前,都惊叫起来,人们从两边分开,飞快地闪出一条道来。
这些人怎么为自己让开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桑父夫妻俩觉得好奇怪。
他们为什么给自己让路?
像这样老实巴蕉的山里人,从来没有见到这种阵式,这下子把他们搞得迷糊了。
桑父箕花正在迷惑中,还未让他们清醒过来,守门的胥役早拿着刀枪跑了过来,一齐将背着箕袋的箕花,连同身后还未放下的箕袋,扑倒在地。
这些胥役们,知道是妇人作祸,紧盯着的也是妇人。所以,暂时没有人顾及到桑父。
当众胥役们七手八脚地在地上按紧箕花时,后面的桑父见事不妙,赶忙丢下肩上的桑弓,飞快地钻进了人群之中,迈开双腿,撒腿飞奔。
胥役们将箕花接在地上,使她动弹不得。箕花没想到这些胥役,没头没脑地绑住自己,嘴里大呼冤枉。
可是,这些胥役,没理她那一套,手脚麻利,手几个来回,把箕花捆得结结实实。也许是捆得太紧,使倒在地上的箕花,站不起身来。
“你们为什么捆我?”箕花睡在地上,口里大声喊道:“我犯了什么法?”
一名年轻的胥使上前踢了她一脚,吼道:“你犯下了死罪,还要喊冤?”
“我到底犯了什么死罪?”
“你造桑弓箕袋!”
“这是犯法了?”箕花听了,觉得更加冤枉:“我们勤劳苦做,以此为生,从来没有哪个说这是犯法呀?”
“过去做没有犯法犯法,现在做桑弓,就是犯法!”
“谁说的?”
“你去看看告示,是大王刚刚下旨意。”
胥役这么一说,围观的人们都忍不住笑了起来:“没错,是宣王说的!”
在一旁的司市官不耐烦了,喝道:“你和她哆嗦什么,赶快把她押到左大人那里!”
其实,在西门捉住了卖桑弓箕袋的妇人,早有人飞报了左儒。左儒深感震惊。这不仅是捉到了那个妇人,更为褒大人的高操的预见吃惊!
不一会,司市官将箕花及桑弓箕袋,一起送到了左儒的下大夫的大堂。左儒上前将桑弓箕袋一一验证,又仔细看了看这卖桑弓箕袋的妇人,心想:所获桑弓箕袋二物,正好应验了谣言。正如太史所讲的,是妇人为祸!
如今已抓到的,正是妇人。左儒觉得可以回复宣王了,不觉连声叫好!
他非常高兴,立即驾车,往皇城赶来。
到了千禧殿,见宣王在堂,左儒上前山呼礼毕,宣王向左儒问道:“爱卿来见,莫不是有所收获了?”
左儒仍伏在地上,听了宣王的问话,答道:“卑职已将卖桑弓箕袋的妇人拿住了。”
因宣王只关心妇人违禁,从未提及男人。因此,左儒单奏抓到的只是禁卖违造的妇人,没有提及逃跑的男子,使桑父得以逃脱。
这个让他寝食不安的桑弓箕袋的妇人,终于拿到了,宣王心里陡然感到轻松了许多。他想亲眼看看这个孽障,究竟是何等之物。于是传旨:命御使将桑弓箕袋,送到千禧殿来。
不一会,御使将二物送到堂上。宣王忍不住走了过来,第一眼便看到了那张“铁桑长弓”,心中无不欣赏:好一副桑弓。他拿起那弓,用足了臂力,才勉强将“铁桑长弓”拉满。民间竟造出这等良弓,难怪危系我大周江山!想到这里,宣王惊吓出一身冷汗。
“将那违禁的妇人,速速正法!”宣王将手中的那个铁桑长弓丢在地上,愤怒地传旨。
不一会,施斩官回来禀报:“启奏大王,违法妇人斩讫!”
宣王觉得应将连人带物,全部销毁。如今妇人已经正法,只剩下桑弓箕袋了。于是又降旨:“将桑弓箕袋,在闹市焚毁!以敬效尤!”
司市官领命,将那一堆桑弓箕袋,命人用车送到吉庆街,当街焚烧。围观的人,看到烈火熊熊,又听到妇人已被处死,无不嗟吁。
一切处理停当,宣王来到后宫,姜后接着,见他今天脸带微笑,神采奕奕,感到惊奇,笑着问道:“大王今日有何喜事?”
“有!”宣王答道:“下大夫左儒,今天已将卖桑弓和箕袋的妇人拿住,现已斩首,太史伯阳父所卜卦的那个祸事,终于斩草除根了!”
姜后一听,也觉也高兴:“恭喜大王,了却心情病,乃周氏王朝之幸事也!”
宣王听了姜后所奏,格外兴奋,上前将姜后挽住柳腰,往后帐走去,姜后在宣王的怀中,这久违的温馨,让她非常激动。
自从听了童谣以来,宣王第一次这样高兴。
二
桑父从京城逃脱,直到累得吐不过气来,觉得实在确实跑不动了,便倒在一片草丛中。
他张开嘴,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直到漫漫平静下来,才感到后背的衣裳全都汗湿了。
他茫然地望着蓝天,大为不解:“我们凭力气吃饭,官府为什么要捉拿我夫妻呢?”
他细细回忆夫妻俩的这些日子,做没做什么犯法的事。左思右想,觉得自己从没出过远门,每天除了上山砍桑枝,就是在家里做弓,和往常一样,怎么突然成了犯法了呢?
这究竟是什么缘故?他还是百思不得其解。
在进城门时,看到了那些官差,对老婆大喝一声,立即上前来捉拿,只因自己跑得太急,不知老婆到底被他们捉了没有。
如果被官府捉住,老婆会坐牢吗?
自己快到三十,好不容易娶了箕花,小日子才开始,怎么突然间,这一切全没了呢?
不,我要我的箕花,我不能没有她!
特别是现在,她怀孕了,要给自己生儿子了。可是,现在老婆没有了,儿子也没有了,我再怎么活啊!想到这里,他又嚎啕大哭起来。不知哭民多久,他不知不觉睡着了。
一觉醒来,已是繁星满天。他不知现在什么时候,自己在哪里。看来,这是个陌生的地方。他觉得,这里不熟悉,乱走不得。
他躺在地坎下,又想起在城南门前的事。
本来,他这次估摸着,桑弓箕袋,最少要卖出近三两银子。有了这个数,家里的纹银就有十来两了。宝宝出生后,调养的费用,就确确有余。
桑父的祖父,是厉王为新妃建造琼楼时,在山上雕刻石虎。他这辈子不知为朝廷錾了多少个石狮子。可是,正当他用心錾的时候,一颗从山上滚下来的石头, 将祖父砸死了。
到了父亲这一辈,说什么也不再做石匠手艺。于是投到宣王征讨犬戎的大军中,谁知一去没有回来,至今连尸体也没有找到。
谁知母亲闻知父亲战死沙场,没有活过三十多天,也含泪去世了。好好的一家人,转眼间,就剩下他一人,孤苦伶仃地过着日子。感谢桑努爷为他提了这门亲事,才使他有了老婆,有了家庭,日子也越过越滋润。正当自己算计着儿子出生后的好日子时,这个家庭转眼间又没有了。这到底是为什么呀?
他泪眼婆娑,仰望天空,盼望老婆快点从字府逃回来,这是他唯一的希望。
他心里不停地念着,老天爷要保佑我这个受尽苦难的苦命之人,让老婆快点逃出来啊!
好不容易挨到天亮,桑父起来,在水沟里捧了一些把水,在脸上擦了擦,用衣袖在脸上一抹,便小心地往京城走来。
他去京城,要打听到老婆的下落。
他走了一会,感到肚子很饿。是的,想起来还是昨天吃过饭。到现在,整整一天没吃东西了。他摸了一下衣袋,什么也没有。记得昨天带了几个铜钱的,怎么没有了呢?他想了想,兴许是昨天猛跑,把铜钱路落了。
这时,他看到路边地里,长着好大的萝卜。他四下望了望,没人!于是偷偷爬到地里,拔了两个,在路边的水沟里洗了洗,靠地地后坎,便开始狼吞虎咽起来。
正吃得带劲,他突然想到昨天的这个时刻。老婆箕花将熟乎乎的大白馍,给了他几个,特别是她在馍心里夹了一些腌菜,吃起来特别有滋味。
现在,箕花不知是死是活,自己也只能偷两个萝卜过活,想起来,要是没有老婆,今后的日子不知怎么过。
吃了萝卜,桑父觉得肚子充实了,他紧了紧腰带,小心地往京城走去。
走到一个村庄前,村头有卖茶的。其实,他也感到口渴,但无心这些,他要快快找到自己的女人!
他对这里很陌生,不知这是什么地方,离京城还有多远。
桑父在这个村口,坐在地上休息了一会,觉得肚子现在还不饿,便起身站了起来,往京城走去。
眼看快要到京城了,桑父觉得肚子有点饿,正好前边有个茶市,便走过去,见一位坐在茶椅上的老者,慈眉善目,便上前向他行了一礼,问道:“请问老先生,您知道昨天在西门抓到卖桑弓的女人,官府放了没有?”
那喝茶有老者对桑父打量了半天,问道:“你打听这个,是什么意思?”
“我……”桑父犹豫发一会,不知怎么回答为好。
这时,从内室走出来一位大嫂,老远就大发感慨:“你这位大哥,别问她了。惨哪!”
“她怎么了?”桑父听大嫂这样说,顿时心慌起来。
“让官府给杀啦!”大嫂说完,在桑父面前绘声绘色地说道:“多可怜的人啊,好端端的,就让官府剁成两截子,听说肚子里还怀了伢啊。”
桑父听到这里,差点哭了起来。别看他是个猛汉子,在这关键时刻,还有个小心眼,把说到嘴边的话,又咽下去了。
桑父出了村子,再放声哭了几句,便跑了起来。
他不知跑了多远,知道自己累了,跑不动了,才停了下来。躺在一个地上,昂望天空发呆。
他清楚地记得,爹娘临死之前,不甘心闭眼的就是,没有看到儿子娶媳妇,没有能抱到孙子。
现在,他老人家怀了孙子和媳妇死了,他老人家的希望,又化成了泡影。想到这里,他越哭越伤心。
不知过了多久,桑父觉得在这陌生的地方,时间长了不好,还是赶快回家。
于是他又转个方向,他知道自己的家在西边,他便朝西走。
走着走着,他来到清水河边,觉得快到家了,便放步沿着河岸往前走。
约走了十里,他老远见前面百鸟飞鸣,集聚在河中盘旋。湖水上,很多鸟儿落在水中,好像围在一起争抢什么吃的。
他觉得奇怪,便加快了脚步,往那边走去。
走近湖水上那群鸟时,他见离岸不远,水面上浮着一个草席包儿,百鸟喙衔着草席四周,让草席包不能下沉。
桑父感到奇怪,这些鸟怎么会护着这个草席包,不让它沉下水里去呢?
也许是有宝物,他欣喜地想着。挽起裤脚,下到水中,走近前,于是赶开众鸟,带水提起草席包,上到湖岸来。
桑父顾不及整理自己那湿漉漉的衣裳,忙将放在河岸上的草席包打开一看,不禁大吃一惊,见是个婴儿!
本来,这婴儿在草席里面睡着了,见有了动静,一下子睁开眼睛,哭了起来。
桑父忙抱起婴儿,谁知她还是不停地哭,手脚不停地划着,让桑父不知怎么抱好。
桑父看着大哭着婴儿,心想,她也许是饿了。
面对怀中大哭不止的婴儿,桑父不知怎么办才好。过了好长时间,婴儿慢慢地不哭了,躺在草席中静静地睡着了。
桑父这才有工夫打量这个婴儿。她长得粉嫩,白里透红的脸,胖都都,十分惹人喜爱。
“好个婴儿!”他不禁夸了一声。
桑父突然想到,是什么人把她丢在水中?
这小一点的婴儿,在这大的湖中,为什么没有被淹死?
那群鸟为什么将她衔着,来保护着她?
看来,这女婴,不仅长得可爱,而且命大,定是大富大贵之人。
桑父想老婆现在已经死了,给他生儿的指望也没了,倒不如将这个婴儿拣养着,只当是老婆生的婴孩,把她养大成人,自己将来老了,也有个着落。
于是,他解下自己身上的布衫,将婴孩包好,抱在怀里,往褒城的方向走了。
三
宣王自诛了卖弓的妇人后,觉得童谣已经应验了,解开了这个埋在心头的疙瘩,心中十分坦然,也没有再提太原发兵之事,日子就是样过了几年。
四十三年,时正值大祭之年。宣王牢记伯阳父的“以德禳之”的禀奏,早早就将大祭作好安排。
到了大祭前三天,按照祖宗规矩,宣王要住进斋宫净身。
这是第三天晚上,夜漏二更鼓响,夜深人静,当宣王一觉醒来,忽见一位美貌女子,从西方向他冉冉走来,径直走到宫庭前,她用尖尖玉手,将宫门打开进宫后,又迈着款款步子,轻盈地向床前走来。
宣王见那女子向他走来,不觉一惊:“你是哪里来的女子?”
那女子见宣王在床上探起身来,惊怒地发问,但她却全不在乎,还是那样迈着轻盈的碎步,飘飘而至。
宣王见女子仍没有停下步来,一下子急了,大声呵喝道:“左右,快来斋宫,擒拿这女子!”
近几年来,因出现红衣小儿传唱歌谣之事,宣王虽说杀死桑妇,但情绪不如以前,遇事非常小心,生怕又出什么乱子来。因此,面对这个女子,一时不知所措。
他牢记伯阳父之言,以虔诚之心祭祀先祖,以禳其祸。因此,他严格按照祭祀的规矩行事。
祭祀之前三天住进斋宫以来,就沐浴熏衣,开始斋戒,也非常尽心。谁知,祭祀还未开始,就来了这样的女人,坏了圣洁地殿堂,干犯斋禁,坏了他祭祀的大事。
想到这些,使他对女子恼怒至极。
那女子听了宣王大声唤人,毫无惧色。她还是那样一副神情,冲着宣王,先是大笑三声,又大哭三声。
这哭声和笑声,让宣王胆战心惊。
宣王更加急了,又大声呼唤左右。
可是,尽管他用了很大的力气,可就是喊不出声来。这是怎么了?他更加着慌,在床上昂头用力呼喊,可不管怎么用劲,就是出不了声来。
那女子哭笑过后,不慌不忙走到神龛前,将七庙神主,一起放做一堆,再用一根索子,一束儿捆好。
宣王见女子将这些神像,无礼礼地捆了起,忙跳下床来,打算拿住这女子。
那女子回过头来,见宣王急匆匆过来,还是不慌不忙,带着那捆神主,出门往东而去。
宣王见女子走了,忙追了过来,谁知重重地跌了一跤,吓得心慌意乱,睁大眼睛,原来是做了一梦。
众大臣和斋宫里的主持见宣王寝室传来响声,纷纷赶了过来。他们见宣王躺在地上,吓得跪在床前,惊奏道:“大王,您怎么了?”
宣王看了看这些大臣们,一时无话可说,便用手挥了挥:“你们的去吧。”
待大臣们走后,宣王吩咐御使:“请伯阳父来。”
御使领命走后,宣王觉得时间还早,想回到床上,再躺一会。刚转过身来,身子不觉一晃,感觉像飘了起来似的,站立不定。
他忙扶着椅子的靠背,闭上眼睛,想稳下神来。
这是怎么了?他不禁吃了一惊。
他站了一会,可还是觉得精神恍惚。
早膳过后,侍者们服侍宣王前往太庙。一路上,文武百官,族拥着宣王,来到太庙。
太庙内的僧人,早已在祭祀大殿,点好了香烛。庙内灯火通明,烟雾缭绕。大殿两边的僧人,已经开始奏响乐了。
宣王早上起来后,神情一直不好,勉强行完九献大礼,便回到斋宫更衣。遣左右御使,密诏太史伯阳父,速来斋宫。
不一会,伯阳父随御使来了。
“大王,”伯阳父奏请道:“不知宣小臣来有何事?”
宣王命侍者让伯阳父坐下,便将梦向伯阳父说了一遍,说道:“请为朕解梦。”
伯阳父听了,奏曰:“三年前童谣之语,大王岂会忘记耶?”
宣王见伯阳父又提起童谣之事,他心里暗暗一惊,难道那件事还没有完?
伯阳父奏道:“臣说过‘主有女祸,妖气未除’。繇词中有哭笑之语,大王今又复有梦,正相符合了唉!”
宣王曰:“前所诛妇人,不足消‘檿弧萁服’之谶?”
伯阳父见宣王神情不定,知道他为这事着急,便趁机劝道:“天道玄远,候至方验。一个村妇,怎么能够关联大周的气数?”
宣王听了伯阳父的话,沉默了半天,没有说话。他突然想起一年前,曾命上大夫杜伯,督率司市官,查访女婴。直到今天,他怎么没有一点消息呢?
是的,女婴下落究竟如何,至今消息全无,宣王的心,不禁一沉!
宣王颁胙之后,立即还朝,百官谢胙。回到宫中,宣王召杜伯来,问道:“朕命你查女婴之事,怎么到现在还没有给朕回话?”
杜伯忙上前奏道:“臣查访此女婴时,以为妖妇正罪,童谣已应验了,加之大王也未追问,如果还是满城查询,担心惊动市民不安,臣因此就将此事停了下来。”
宣王听了杜伯之言,顿时大怒道:“既然如此,为什么这长时间不向朕奏明?你这分明是怠弃朕命,行止自繇。如此不忠之臣,要他何用?”宣王说完,便喝令武士,押出朝门斩首示众。
满朝文武百官,见宣王如此大怒,一个个吓得面如土色,不敢为杜伯上言。
忽然,班中走出一人,拦住欲带走杜伯的卫侍,连声说道:“不可不可!”
宣王视之,是下大夫左儒,他是杜伯举荐同朝的好友。左儒叩头奏道:“臣闻尧有九年之水,不失为帝;汤有七年之旱,不害为王;天变尚然不妨,人妖宁可尽信?吾王若杀了杜伯,臣恐国人妖言传播,外夷闻之,亦起轻慢之心,杜伯之过,望讫恕之!”
宣王听了左儒这番话,心里很不高兴。他深知这个左儒,好管闲事,何况这杜儒又是他的好友!
宣王温怒地问道:“你竟敢逆朕之命,坦护朋友,是不是重友而轻君?”
左儒答道:“大王,君若有理,我当然是站在君的一方,若是朋友在理,我则会逆君而站在朋友的一方。杜伯无可杀之罪,大王将其杀害,天下必认为大王不是明君,臣若不能谏止,天下必以为臣不忠。我王若认为杜伯必杀不可,臣则愿与杜伯同死!”
宣王怒还未消,见左儒说出这些与自己斗气的话来,对左儒怒目而视,说道:“朕杀伯,如去藁草,何必要你这样多费唇舌?”说到这里,宣王对两则武士喝道:“快斩!”
两则的武士们,见宣王这么一喊,全冲了出来,将杜伯推出朝门斩了。
左儒见宣王真的杀了杜伯,怒目暗暗地瞪着宣王。在他看来,自己和大臣们诚心诚意地劝止宣王,他不但不听,反而还要当着自己和满朝文武官员,将杜伯处斩,无视自己和众大臣的一片忠心!
左儒知道,自己刚才当着宣王和大臣们,以死相劝,现在既然宣王杀了杜伯,也就是杀了自己。想到这些,左儒一股怨气填满心胸。匆匆回到家中,对新旧祖宗牌位,跪了下来,连连拜了几拜,站起来后,猛地拔出佩剑,在自己的脖子上狠心一抹,一股热血,顿时染红了胸前。
他右手握剑,吃力地支撑着身子,左手单举起来,欲向祖宗牌位拜别。可他还未将手举到头顶,就支持不住了,那僵硬的身子,一下倒在血泊中。
四
桑父一口气跑出河湾,累得满身大汗。他扯着衣袖欲抹脸上的汗,这才记起怀中的女婴来。
婴孩?他顿时一怔。
他怕被人发觉怀中的女婴,警惕地往四处打量,见确实无人,才放下心来。
现在,他的第一个念头,非常想看看席包里的婴儿。
于是,他十分小心地从怀里抱出婴孩,和草席放一起放在地上,轻轻地将草席打开一看,见是个女婴,正睡得十分香甜,不觉高兴地一笑。自个儿说道:“这小女子的命真大,淌在河水里,竟没有淹死;刚才只顾赶路,下坡上坎,不住地猛烈蹦跳着,让她在怀里不停地颠簸,她还睡得这样香。”
他高兴地看着女婴那副熟睡的样子,越看越觉得可爱。可是,想到自己是个五大三粗的男子汉,又是手无分文,婴孩怎么养活?
想到这些,他更加着急,婴孩和生存了,让他揪心拉肺。
这孩子的父母亲是谁?为什么要把她丢弃在水中呢?他想了好半天,还是想不出原因,便不再想了。
“现在,我就是你父亲了!”他伏在地上,还是那样痴痴地对着孩子说道。
见孩子睡得香,他要让她多睡一会儿,便不再弄醒女婴。
他刚站起身来,谁知婴儿这时醒了,她睁大眼睛望着他,手足向上不停地晃动着,张着小嘴到处找吃的,脑袋左右摇晃了几下,什么也没捞着,一下子哭了起来。
桑父知道,婴孩肯定饿了。
可用什么喂她呢?他四处打量,没有婴儿可以吃的东西。他一下子急了,忙将婴孩抱了起来。
尽管桑父尽力地哄着,可婴孩在怀中越哭越凶,他一下子急了,手头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喂呀!
他一时不知如何为好。
看了看天色,日头已经偏西,已是半下午了。按说,这孩子不知什么时候吃过奶的,孩子才这大,不吃点奶是不行的。可举目四顾,茫茫旷野,没有看到一个女人,哪里去找奶?
其实,他自己滴米未进,也快一天,肚子也饿得慌。
他和婴孩肚子都饿,可两手空空,又是在这前是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郊野外,更没有办法充饥。
他万般无奈,只好抱着婴孩,漫无目的地走着。
从清水河岸上来,田地一层比一层高。他举目向看去,一条条的田后坎,排列得非常齐整,就像石磨上的磨痕。地里的庄稼,还是绿色的小苗,因此没有可吃的东西。
桑父拣大路走着,婴儿也许哭累了,哭声比先前小了许多。桑父硬撑着肚皮,往前走得很快。
正当他累得慌时,终于走出了高粱地,前面出现在一口水塘。桑父非常高兴,蹦跳着往水进边去。
到了水塘边,他发现塘边有一块萝卜地,地里长满了又白又长的萝卜,从地面上露出老长一截。
见了萝卜,桑父忙放下手中的婴儿,拣大的,拔起一个,用衣袖擦了擦,一口一口不停地咬,狼吞虎咽起来。
不一会,一根萝卜差不多咬完了,突然听到了婴狐哭声,才记起婴儿也没吃饭。可是,手里只有萝卜,婴儿是咬不动的。怎么办?
这时,他想起村里女人,只要碗里的食物,孩子咬不动,就放到自己口里嚼细,再用嘴喂到孩子的口中。
于是,他也学着这样做。咬了一口,在嘴里嚼碎,再用嘴直接喂到孩子的嘴里。
这女婴也许是饿得急,一口一口地很会吃。哪怕喂的是生萝卜,也吃得有滋有味。
桑父手中剩下的那一点萝卜很快便吃完了,桑父又去拔了一只,也是用手扯着衣袖擦了两下,接着那样喂。
萝卜,让桑父和婴孩填饱了肚子,桑父打着饱嗝,准备往回走。没想到孩子吃了萝卜后,撒了尿,不仅将她自己身上的衣服给尿湿了,还尿湿了桑父的衣裳。
桑父只好把婴儿放在地上,打开草席后,原来里面是用一件女人的白色内衣,将婴孩包裹着的。
现在,这件白色衣裳给尿湿了,得衣裳换。可哪里找衣裳?特别是自己的上衣也被尿湿,没有衣裳给她换了。
眼看天快要黑了,夜晚天气很凉,婴孩这尿湿了的衣裳,如果不换下,肯定会让孩子凉着的。怎么办?他茫然地四下张望着。
这时,桑父发现左边,老远飘着一个白色幡,那幡很新,凭经验,这是一座刚埋下的新坟。
桑忙向白幡走去,果然是块坟地。现在,怀中的婴儿已经睡,他将婴儿轻轻放在地上,走到那座新坟前,用脚照新坟一踢,将土踢得老远。他顿时喜形于色,弯下腰,用手刨起坟来。
这个坟很小,没费多大工夫,便刨得现出了一个小木合子。桑禁高兴起来。原来,这埋的也是个婴儿!
桑父笨手笨脚地将那死婴的衣服脱了下来,将尸体放木合子里,将刚才刨起的土,胡乱地踢进土坑中。
自己和怀里的婴儿都吃饱了,婴儿尿湿了的衣服也换上干的了,桑才高高兴兴地往前走。
天,越来越黑,桑父再也看不见路了,正好看见路边有一个遗弃的草棚。这也许是守夜用的。他钻了进去,可草棚已经四处露风。但毕竟是个窝。桑父还是很满意的。现在,他太累了,顾不了那么多,便和婴孩在草棚里睡了下来。
不知睡了多长时间,桑父被人狠狠踢了一脚。他吓得“哇”地惊叫一声,见草棚门口站着两个黑影,知道被人发现了,顿时感到大事不好,便快速爬了起来。
可是,他还没有起身,早被两个男子用力按住了双肩:“不要动!”他们用威胁的口气警告道。
桑父以为是官府又来抓人,吓得不敢吭声,更不敢反抗,被他们按在地上,动弹不得。
两个黑影将桑父按住后,才发现桑父是他大块头青年男子,觉得蹊跷,便问道:“你是什么人?”
桑父一时不知怎么回答才好。
“磊哥,你们看什么了?”后面,有人对这两位黑影大声问道。
“快把油灯提来看看,”这个叫磊哥的汉子答道:“棚子里有人。”
不一会,又来了两位后生,他们手里都提着一盏灯,很快来到草棚前,举灯对着桑父照来。大家看见棚内一个壮汉,带着一个出生不久的婴儿,不觉倒抽了一口凉气。那位被人们称为大哥的问道:“你是什么人?这婴孩是哪里弄到的?”
“这是我的婴孩。”桑父答道。
“你的?”那位大哥更加奇怪:“你这样一个粗野汉子,怎么有刚出生的婴孩?”
后面有人接过话,愤怒地说:“是不是在哪里偷来的婴孩?”
“我没偷!”
“没偷?”他们又有人接过话:“不是偷,就是抢!肯定他将婴孩的母亲杀死,抱走婴孩,好拿去卖钱!”
那位大哥见同伴们这样说,觉得有理,便粗声问道:“是不是杀人越货的强盗?快说!”
大伙经儿这样一议论,越想越觉得眼前这位汉子,不是好东西,不禁义愤填膺。
桑父虽说身个高大,可毕竟是个山里的老实人。他见这些人对他盘问,老老实实地一句句的回答,从未有个反抗的念头。
不过,他卖桑弓,也经常到京城,见过些市面,也会考虑问题。他见大伙这么齐声怒吼,知道人们是误解了自己。想到怀着身孕的老婆被杀了,自己也是一肚子冤呢。
现在,指望传宗接代的希望也破灭了,好不容易拣了一个婴孩,自己疼爱得不得了,何曾干过杀人越货的勾当?自己怎么是个坏人呢?想到这些,他急得不行,忙拖着哭腔诉道:“不是的啊!”
“不是?”这一声悲壮的哭声,大伙不禁一怔。那位磊哥粗声问道:“这婴孩究竟是哪里来的?”他的问话,语气温和多了。
“各位大哥,我叫桑父,好苦的命啊!”桑父想到了老婆孩子,一下子抽泣起来。
为了让这些人相信,他撒了一个大谎,说道:“我是山里人,挑着山货,半夜出门,和老婆赶到京城去卖,谁知走到半路,老婆提前生了,我又不懂女人的事,老婆生下来后,没有女人料理,她便死了。我抱着生下来的婴孩,拣些衣服,将女婴包好,走到这里,已是天黑,见路边有一草棚,打算在这里过一夜,再寻去处。”
这几位汉子,看桑父这模样,觉得他的确是个乡下人。现在又听了他这么一说,顿生怜悯之心。
人们再也没有审问他了,眼神由疑惑变成同情。
那位大哥忙松开按着桑父的手,关心地问道:“婴孩的母亲走了,没有奶水,吃什么啊?”
“她一直是饿得哭个不停。”
“你有什么吃的呢?”
“我饿得慌,腿脚发软,也饿得走不动了,哪还有婴孩吃的!”
大哥听了桑父的这番话,回头对提灯的那位说道:“你老婆正好在喂奶,不免将他父女俩带回去,让你老婆给这婴孩喂喂。”
“是呀,做些好事,行善积德呢。”后面也有人劝说道。
“好好好,”提灯的汉子慷慨地对桑父说道:“你就随我们一起走吧。”
桑父和女婴,在危急之时,被这些好心人搭救了一遭,总算有了转机。在那些人的帮助下,才让桑父和乜孩填饱了肚子。
他告诉了这些好心人,一路上风尘扑扑地往自己的家乡赶路。走了几个时辰,便远远看到他那个非常熟悉的桑树寨了。
桑父转身走下一条陡坡,突然想起一件事,一下子吓得老半天合不拢嘴。
原来,他想到了被官府杀了的老婆。虽然他几处打听,到现在还是不知道老婆是犯下的什么罪。如果官府再来,那就坏了。他左思右想,突然想到了褒国有个相识的,不免投奔他那里,暂时一时。等风声过后,再回桑寨不迟。
于是,桑父退回原路,掉头往褒国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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