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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振华:电影《山楂树之恋》―-空洞的“纯粹”与模糊的叙事
    • 作者:梁振华 更新时间:2010-09-23 03:02:33 来源:东方文学网 【字号: 】 本条信息浏览人次共有2192

     

      近二十年来,张艺谋一直以变化多端的艺术风格而著称。他的题材迥异、样态不一的影片,一方面从不同侧面不断巩固和强化着银幕上的“张氏风格”;另一方面,又在接连不断地自我颠覆和刻意求新中解构了“张氏风格”的既定范式。在短短一年之内,他刚刚完成将“二人转”搬上银幕、拍摄出令人惊诧莫名的《三枪拍案惊奇》,又奏响了一部向畅销书致敬的“纯粹”童话恋曲。

      电影《山楂树之恋》是标准的银幕童话恋曲。“童话”,超拔于现实人生;“恋曲”,专执于情恋书写。“童话”加“恋曲”,简言之,就是“纯粹”的、无关历史本质和现实痛痒的、少有人间烟火气的爱情故事。说这部影片“超历史”、“超现实”,很多人未必赞同。因为,片头字幕里一板一眼写着“这是一个发生在文化大革命时的真实故事”云云,而且,影片中也充斥着一堆特定年代的特定文化符号——红宝书、毛语录、忠字舞、前苏联歌曲等等。可是,上述历史标识对影片叙事而言,仅仅是可有可无的点缀,它们除了偶尔能够迎合创作者或观众的怀旧心理之外,并没有渗入故事的肌体当中,更不足以成为支撑剧中人思想和行为的充分条件。“禁欲”的文化氛围在叙事中没有得到足够的说服力和代表性的细节支撑,以至于“禁欲”沦为了一个空泛的“所指”。静秋母亲严禁女儿早恋,魏红母亲痛心于女儿做人流手术,还有静秋和老三之间引而不发的情欲缠绵……这些举动基本上只涉及个体及家庭传统伦理的范畴,而不是一个禁锢个性、压制欲望的时代从外至里、由精神及身体强加给个体的表征。这样的表征,我们在姜文的电影《阳光灿烂的日子》里看到了,在电影《山楂树之恋》里却难觅踪迹。

      说到底,静秋和老三的爱情“童话”——也就是以伦理法则抗衡身体欲望的故事——模糊了特定历史和年代的标识。所以说,在历史叙事的意义上,这部影片是空洞的,也是失效的。由于影片斩断了特定历史语境与人的思想行为之间的深层关联,《山楂树之恋》中的人和事在它所标榜的历史面前,多少显得有些隔膜。有人也许会说,“超历史”、“去历史”本就是张艺谋的艺术追求,就像凌空虚蹈的《十面埋伏》那般。问题在于,如果创作当真是从架空历史、去除历史本质的意图出发的,那为什么一定要标识一个指向性如此清晰的年代?那个年代的人和故事,同其它年代有多大的不一样?“历史”如果只是叙事的一个幌子、一件外衣,如果被抹平了差异化的特征,那么,我们对它的讲述还配得上那个狂热而又“史无前例”的时代吗?

      从情爱书写的角度来看,我以为,《山楂树之恋》同张艺谋当年的《十面埋伏》如出一辙。两个故事,外壳是爱情,内核同样是爱情;起点是爱情,终点也是爱情;行为是爱情,观念还是爱情。按照我们惯常的阅读经验,爱情在叙述中常常呈现为一种开放性的结构,丰富的内容包藏其间,唯其如此,爱情或情爱才显得更为深刻,也更为厚重。然而,在《山楂树之恋》的叙事中,静秋和老三的爱情是如此之“纯粹”,以至于超越了时代,超越了“历史”,超越了可见不可见的一切。在这里,爱情成为了影片叙事的惟一动力;不需要隐喻,不需要引申,“干净”的爱既是影片的内容,更是影片的形式——无内容的空洞的形式。如此这般的形式主义美学,在张艺谋的电影里是并不鲜见的。过去他每每习惯于将色彩、造型、构图、光影这些形式元素升格为电影的“本体”。对张艺谋来说,纯粹的形式向来可以孤立存在。这就是《山楂树之恋》为什么会如此“干净”和“纯粹”的原因。

      “纯粹”、“干净”,成为了很多评论家颁给这部影片的褒奖辞。然而,“纯粹”和“干净”,在何种意义上能够成为一种有效的美学评判概念?“纯粹”和“干净”都属于现象学的范畴,只有当它们产生了非同寻常的思想或美学力量的时候,才会涉及本质。显然,不是所有的“纯粹”都指向力量,更不是所有的“干净”都意味着深邃,我们更应该分析的是:这“纯粹”和“干净”,有什么样的缘由和表现,最终又抵达了何处?毋庸置疑,《山楂树之恋》是“纯粹”而“干净”的,很有些“不着一字,尽得风流”的追求,然而,这个在单纯中展开的爱情童话,放弃了对历史本质的追索,放弃了对现实处境的观照,也放弃了对复杂而幽微的人性的探究,“纯粹”得仿佛只剩下了纯粹,“干净”得几近一览无余——只见男女主人公散发着童稚气息的烂漫天真的爱情。

      观看《山楂树之恋》的时候,不自觉地频繁联想起韩国、日本和中国台湾出品的许多同样被冠以“纯爱”名衔的影片,记忆深刻的有《情书》《八月照相馆》《假如爱有天意》《记忆中的橡皮擦》《海角七号》等,清新浪漫的气质、唯美纯净的自然景观、感伤怀旧的情感基调,还有绝症加生离死别的叙事模式,不是相似,而是实实在在的类同。单就故事讲述的技巧和影片的感染力而言,《山楂树之恋》与上述影片相比也并未显出高明。老三与静秋之“纯爱”,从两人见第一面开始就缺乏合理和充分的情节铺垫,导致此后两人生死相依的恋情总不免有牵强之嫌;那些仓促交代剧情的字幕,生硬地将影片的叙事整体性搅得支离破碎,更是令人费解的败笔。

      如果说,“催泪”能力的高下可以算作衡量一部电影成败与否的标准之一的话,《山楂树之恋》也许是成功的。影片里有一些细部的表现——要么是浮现在时代久远处的小物件,要么是几句朴素却但纠结人心的台词,要么是主人公不禁的悲号和眼角淌下的泪珠——会在某个瞬间,予人不期然的触动。而这种触动,是来自单纯的怀旧、一瞬之际的共鸣,还是对人物命运的唏嘘,答案已经不太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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