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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舒非:鼓浪屿的最后绅士
    • 作者:舒非 更新时间:2010-09-18 01:46:40 来源:东方文学网 【字号: 】 本条信息浏览人次共有21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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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廖医生是鼓浪屿最后的一位绅士,大概不会有人反对。鼓浪屿的绅士跟别处不同。这里的绅士真要有点gentleman 的味道:除了出身、职业、个人修养外,还要有点洋化,毕竟鼓浪屿是有名的“万国租界”。
      廖医生毕业于上海圣约翰大学医学院,他是林语堂的亲戚,会拉大提琴,是教堂唱诗班的指挥,又是网球好手,生活作派洋化。当然,这些对我并没太大意义。有意义的是他是位名医,医术高明,医德有口皆碑。更重要的他是祖母和父亲的朋友,我小时候很喜欢的一位伯伯。
      直到今天,他有时还会出现在我的梦里——中等身材,经常一身浅灰或中灰的猎装。头发剪得很短,粗眉、长方脸。最特别的是上唇有一排仁丹胡,像鲁迅,也像查理?卓别林。
      他家离我家很近,只有几步之遥。后来我读林语堂女儿林太乙的《林家次女》,她说外公家是鼓浪屿漳州路38号,我有点惊讶:我家门牌42号。打电话问父亲,他说没错啊,林语堂的岳父正是隔壁廖厝的主人。廖家是开金铺的,他们原来要买的是42号,因这块地地点更好一些,但没买成,给父亲的姑父捷足先登了。我的太姑父李昭北,是当年菲律宾的华侨富商。他买了地,建“李家庄”,我就在“李家庄”里长大。
      到我认识廖医生时,他已搬出廖厝,另立门户,在漳州的另一处买了座小洋房。父亲说当年廖医生自己开业,楼下是诊所,楼上是住宅。后来不允许私人执业,廖医生被收编在鼓浪屿医院做内科主治大夫,最后升做院长。这座小洋房就完全成了住宅。
      一般来讲小孩子是最怕医生的,而我却喜欢廖医生,想来有点奇怪。我想很大原因是受家庭影响。
      祖父年纪轻轻就因肺病去世,祖母也传染了肺结核。家中有病人,自然要和医生多打交道。廖医生的高明之处是看病特别细心,判断准确。那时不像现在,今天的医生靠很多高科技设备如超声波、X光透视,甚至磁力共振来诊断。虽然当年已经有X光和拍片,但费用昂贵,廖医生一般不常用。
      我大弟弟年幼时,有一次母亲看病带着他,顺便也让廖医生检查一下。廖医生用听筒听了之后说:“赶快去照一下肺,应该有问题。”弟弟那时还很小,X光根本照不到有什么毛病,后来又拍片,才发现肺部的确有轻微结核。母亲就说廖医生的耳朵比X光还要灵敏。
      有一段时间家里人特别多,光是小孩就有十来个。除了我和三个弟弟外,姑姑叔叔的孩子们也放在我家,我祖母被称为幼稚园园长。孩子多,感冒发烧是常有的事,一天到晚都去找廖医生。所以廖医生也等于是我们的家庭医生。
      廖医生看病认真仔细,下班后却很轻松。住得近,有时会在巷子口碰上,我叫一声:“廖医生!”他有时候就会做做鬼脸,将浓眉和眼睛挤成一团,然后耸耸肩。鼓浪屿只有他有这个滑稽动作。看病时他戴个大口罩,表情严肃,我没想到他的鬼脸这般生动有趣,令人莞尔。
      巷子口的廖医生家是我熟悉的房子。两层的小洋房,很精致。楼下有个迷你小花园。一年四季都有当时得令的鲜花。我最喜欢的是冬天开的白色和粉红色茶花。花团锦簇,开得很典雅,又很美丽。
      二楼阳台,长年坐着廖医生的大女儿。这女孩长得很漂亮,可惜幼年得了小儿麻痹症,智力也跟不上。一年到头她都坐在阳台上。阳光下一张笑眯眯的脸蛋,头上扎个粉红蝴蝶结,任谁看了都觉得可惜。据说这女孩是因爸爸看病,把细菌带来传染给她,为此廖医生特别内疚,也特别疼爱这个女儿。在我十几岁的时候,廖家长女去世,他们伤心了好一段时间。
      廖家还有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女儿最小,长得很像她父亲。她比我大几岁,我小时候不爱运动,却很羡慕这位廖家姐姐,腿长臂长,身手矫健。周日的早上,常常可以见到他们父女或父子一身运动装,手持网球拍去打球。
      2
      最叫我感动的,当然是我生病的事。我来香港后的第二年,得了怪病,全身肿胀,服药无效。父母赶紧要我回鼓浪屿找廖医生,他查来查去找不到原因。于是,每天早晨不到六点钟,全家人包括我都还在梦乡,廖医生就悄悄从后门进来,到我枕头边给我量体温和血压。他带了支电筒,还有病历卡,仔细填好之后,点头示意让我继续睡。就这样每天早晨悄悄来去,大概记录了两个礼拜。后来诊断出是比较少见的一种“内分泌失调”。我的“怪病”是他给我治好的。
      那年新婚,我带先生回鼓浪屿探望廖医生夫妇。廖医生已经退休,多年不见,老人家格外亲切,两眼笑得眯成一线。我好像是带了莫扎特的CD去送他,然后告诉我先生说:廖医生拉一手大提琴。我家先生能拉小提琴,两个人谈得挺投缘。印象中他们一个下午都在谈德伏扎克的大提琴协奏曲和《新世界交响曲》。
      之后许多年没再回乡,却传来廖医生去世的消息。廖医生先是中风,卧床两三年。有的人很有毅力,会跟病魔斗到底;有的人却不是,假如瘫痪、要人服侍,就觉得生不如死。
      廖医生卧病几年,廖太太照顾得无微不至,她本来就是护士出身,人又伶俐能干,夫妻一向鹣鲽情深。但是从某一天开始,廖医生一见到太太就闹脾气,甚至大骂。端上来的,无论是药是饭菜还是补汤,廖医生都把它扫掉,任凭廖太太如何哀求他也不动心。到了最后,廖太太死心了。过不多久,廖医生也就去世了。
      廖医生脾气之好是左邻右里都知道的,从来没有人看他发过脾气骂过人,即使是对下属或者佣人;廖医生爱太太爱孩子也是出了名的。我想了很久,为什么他晚年会性情大变?突然我明白了:心思缜密的廖医生其实是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他要深爱他的太太心死,不要过于悲痛,所以出此“下策”。
      年前我带女儿回乡,又去看望廖太太。她已经八十多岁了,还能独自飞美国去看望女儿和儿子。
      那是个夏日的傍晚,我坐在廖医生家阴凉的客厅里,啜着女佣端来的香浓咖啡。
      夕阳徘徊在百叶窗外,矮墙上的蔷薇在风中摇曳,客厅里的绿色盆栽郁郁葱葱。廖太太涂口红化淡妆,穿一身米色丝绸衣服,坐在沙发上,握着我的手。
      客厅的一角有架钢琴。钢琴上摆着廖医生的黑白照片,浓黑短髭,那笑得很幽默的神情我多么的熟悉,我仿佛又见到他做鬼脸、耸肩促狭的样子。而旁边,有个黑色的小小骨灰盒。
      廖太太说:“过两天,我们要把廖医生的骨灰撒到港仔后的大海上。是三家人约好的。三个男生从鼓浪屿去上海读书,在圣约翰同住一屋,是室友,很要好。他们早就约定死后要将骨灰一起撒到港仔后。廖医生去世后就一直等着他们,年初最后一位同学也去世了,过几天就让他们结伴海阔天空到处去玩。”
      港仔后是鼓浪屿最美的海滩,通向汪洋大海。港仔后的尽头有块奇异的石头,每当涨潮,石头便发出击鼓般的声音。据说鼓浪屿因此而得名。
      沉默了一下,廖太太接着说:“他没叫我也一起去啊!”
      我有点激动,含着热泪望着廖太太,但在廖太太的眼睛里,尽是平和温煦的笑意。
      3
      在我看来,廖医生的逝去,标志着一个时代的彻底结束。廖医生年轻的时候,是鼓浪屿的全盛时期,那是个很有情调韵味浓郁的年代。大概是从二十年代末至五十年代初。
      当时岛上有两所著名的教会中学:英华书院与毓德女中。男生讲究学识风度,女生都要成贤惠淑女。整座鼓浪屿小岛,沉浸在一片金黄色的氛围之中——早晨,小鸟的悠啭伴随钢琴声琤琤;夜晚,清风把玉兰花香和阵阵涛声一起带来……
      这里住过太多有个性有情调的人,发生过太多或美丽或悲伤的故事。美好的日子终不能长久,之后政治运动如狂风暴雨不断袭来,无情地打击、冲刷这金黄色的小岛,鼓浪屿完全没有抵御的能力,她一天比一天暗淡下去,绅士淑女凋零殆尽,最后,剩下的只是日光岩、菽庄花园这些景点。
      鼓浪屿的精髓与内涵早被摧毁。真正的鼓浪屿其实已经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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