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村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的号角吹响了,作为原来生产队会计的父亲也不用再去忙碌着做账了,他把那支自己一直当会计用的钢笔精心地收藏起来了,这支红色笔身灰白金属套盖的金新钢笔一直陪着父亲走过了10余年的会计生活。
父亲干农活舍得卖力,可是写起字来就像爱护宝贝似地爱着他的这只钢笔,他写字用力轻柔、均匀中还有些飘逸,他没有用笔划破什么纸张,总是让笔一笔一划地来熟悉每一张纸的脾性,他不是用笔去跟纸张打斗,而是在用心将笔与纸做亲密的交流。
在过去的那些日子,我对父亲的这支好笔早已羡慕已久。每当父亲在煤油灯下为生产队做账的时候,我就一改白天那股子与伙伴们上窜下跳的顽皮劲,静静地守在父亲身边看着父亲认真地打算盘和写字。打算盘父亲教了我一些,可我不怎么感兴趣,能吸引我的还是他拿在手里的那支钢笔,我的眼球差不多都在围着笔转,还自己用手指模仿着父亲写字的样子在四方大饭桌上来回比划,父亲见到我的样子,默默地笑了笑,于是他把对我的学习启发也慢慢地融入到了这支笔当中,他让我试着握拿他心爱的钢笔,还手把手地教我把笔拿正确,他让我先试着写几个字,然后就一个一个地来评说,哪些字写得好,哪些字歪了,笔画不到位,在拿笔上的姿势上存在什么问题,用力上有哪个地方控制不好等,这时候,我屏住呼吸,心领神会,按照父亲的指点再一次认真地写起字来。
终于,1983年,是13岁的我进初中的日子。母亲为我没有一个像样的书包而发愁,她在木屋里走了好几圈,每一圈都盯住了同一样东西:父亲当会计时经常背着账本到大队做账的那个帆布袋子,它已经被母亲洗好了用一块透明的白色油纸包裹着。父亲进来了,她知道了母亲的心思,心情很平静但很有信心地说:“就把这个帆布袋子拿来做娃儿的书包吧,他要读初中了,书多了,要个厚实的。”我摸捏着自己读小学时那支笔身笔套都开了缝儿的塑料钢笔,但又不好向父亲提出买一支好点的钢笔,因为就是20几元的学费和课本费还是父亲上街卖了一担谷子解决的,幸好种田可以自己打主意卖大力气了,不然这卖的谷子也不知道从哪里来,何时又能还得上。父亲早已看出了我的心思,他微微地笑了笑说:“你心里想的什么你以为我不晓得吗?你是想要一支好笔呀!这怎么办呢?让我想想。”我一时不知道父亲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好担心他去花一点钱又为我买一只很便宜的塑料钢笔,写不了几天就掉墨水,我翕动了几下嘴唇,但毕竟不敢说出来。这时候父亲很平静地对我说:“你等着,我给你取一支好笔来。”我此时一下子变得好兴奋,但也有些忐忑不安,因为可能是那只曾经试过身手的金新钢笔快要到手了,却又担心父亲从哪个地方弄一只陌生钢笔给我,让我一时甚至好长时间无所适从,因为写字也是需要用时间去了解笔性的。就在这种兴奋与不安的等待中,父亲打开了他那个放着他的一切重要东西的大口木箱,取出了我期望已久的那支红身灰白套的金新钢笔。父亲笑了笑说:“你就拿这支笔上初中吧,你要好好爱护他,学习上不要懒惰,见到这支笔就好像见到我一样。”我心领神会地点了好几下头,然后甜甜地笑了,父亲也笑了。
这支笔一支伴我读完了初中。后来笔头有点秃了,父亲看我在家写家庭作业时也发现了这一点,他提出让我换支新的,我说就让这支笔陪我读完整个初中吧,父亲拿起我的作业瞧了瞧 ,很欣慰地答应了,我也笑了。之后,我参加完初中毕业和升学考试,将父亲的这一支爱笔奉还给了父亲,父亲将其洗净晾干,摸摸那写秃了的光亮笔头,又轻轻地将钢笔收放进了自己的那口大木箱。
以后,我也像父亲一样,有了自己很有感情的钢笔,应该说是父亲那支钢笔的拓展延伸吧。如今,作为教师的我,我从爱笔治学上对孩子们做引领,其教育收获也其乐融融。
作者单位:湖南芷江县岩桥中学 4191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