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从北街去往菜场的道上,老人的铁匠铺就在转弯的路口。他的铺子,是一座老得不能再老的矮土屋,与周围林立的高楼站在一起,显得极不协调。铁匠铺前用两块木板架了个摊子,摆了好些刀具、锅铲、锄头、马钉之类的铁具。老人一个人边打边卖,生意来了打几锤,没有人光顾便坐在铺子前,看过往的行人。
老人瘦小,总是一身藏青的衣,藏青的围裙。老人铁匠铺的门窗是敞开的,打铁时炉膛冒出熊熊炭火辉映在房角,尘埃飘浮在店铺。
这天,和儿子去打把菜刀,老人粗糙的双手挥舞着铁锤,铿锵作响,铁胚在上下起落的锤子中,柔软成了一块红色的泥巴,慢慢地出现刀具的雏形。
两个小时过去了,一把刀打成了。稳稳地握在手中,忍不住夸,真沉实,肯定很好用。老人笑了,笑得十分开心,他说,打了一辈子的铁呢。
我问,是祖上传下来的手艺么?
他答,是呢,现如今怎么也放不下手中的锤子了。
我又问,怎不带个徒弟呢?
老人说,是想带个徒弟抡大锤,帮下手,可现在还有谁愿意学这费力不讨好的活计。
一旁的儿子不知啥时跳出来说,我来学,我来学。
我笑了,老人笑了,说:好,好。
都不当真的话,心情却轻松,愉快。人与人,不疏离。
后来,每次路过,我总会看看他的铁匠铺,他有时会看见,有时正忙,看不见。看见了,也只当我是陌生的,抬抬头算打招呼。是啊,来往顾客太多,他一定不记得这个路人了。但我知道,这里有个铁匠铺,小城里的人,也都知道。像小时去奶奶家,拐过一个巷道,远远望见那个油饼摊,心就开始雀跃,王阿婆还在呢。
王阿婆的油饼摊,是老家的标志。它和老家的那条老街,成为我们这代人永远的记忆。
二
从家的阳台往前看,不远处有座平房,原先是学校的食堂,现在房很旧了,窗户破了几处,且没有纱窗,打开的窗户没有风撑固定,一遇有风吹过,便咣当咣当地响。所以一遇刮风下雨的天,我总担心它会不会“支离破碎”。
平房前面的空地有几盆很平常却也五颜六色的花朵,月季、紫罗兰、夜来香,在风中摇曳。还有好些蔬菜,八月的夏季,蔬菜这个红那个紫,葫芦和丝瓜从房子的一角攀爬上去,顶着朵朵黄花,把平房衬得漂亮生动了许多。
平时,总能看见房前摆着一部没有扶手的板车,板车上很少有空落落的时候,上面或晒着个鞋,或放着个竹蓝什么的。每天都常见的是有两双线手套,总洗得白白的,相互依偎在板车架上。让人想起躺在摇椅上的那对夫妻。
偶得知,真是一对夫妻住着,儿子在外读大学,夫妻两人靠拖煤为生,他们晨出晚归,我从未遇见过。只有夏日的夜晚,去阳台纳凉,便会望见屋里的灯光,风扇慢悠悠转的嗄吱响,不时走动的两个人影,和间或的话语声。
一天,我忽然觉得平房前的那板车似乎好久没有挂东西了,白色的线手套也没了影,只剩它一个人孤伶伶地看着房子。那对夫妻呢?生病了吗?还是外出了?思绪飞过些不宁。
再“见”那对白手套,是在几天后的清晨,我去阳台晾衣服,不经意朝前望了望,板车上的那两双白手套在阳光的照耀下,相互依偎着,似从未曾离开。一时,我的心灿然:哦,他们回来了呢。
三
卖凉粉的女人,每到夏季,便会把摊子摆到从家里出来的巷口。五角钱一碗的凉粉,现在涨到一块了。凉粉的看相很好,晶莹剔透,有时经巷口时我也会去买上一碗,味道很酸酸甜甜,爽滑适口。
时间一久,我们相熟了。每经过,不管买不买,都会微笑下,算作招呼吧。偶尔,也会有简短的对话。下班了呀?我应一声,是啊,这天好热呢?她笑着回我,不会,这还有点阴。
我和凉粉女人的交往,只停留于此。淡淡的,像路边的一段随遇。
去年,外出学习几月,回来时已是炎热的八月了。照常上班,下班,没觉着有什么不同。
女人的凉粉摊,也依旧在巷口,只不过现在撑了一遮阳棚,还多了几张小凳。一个礼拜日,阴天,巷口的人少了许多,女人正闲着,靠着小凉椅上看街景。当看到我时,女人的眉眼扬了扬,好久没看到你了呢。话语里有些惊喜。
我愣住了。一个人的存在,不只是对身边的人才重要。这凡世间,总有些人是记着你的。就像,风会记得那片吹过的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