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黄河岸边,夕阳西下,万道霞光四射,江面波涛滚滚,浊浪排空。此情此景,忽然就想起了初唐的王勃。脑海出现的不是飞天累榭、回廊并抱、俯瞰大江、背依古城的滕王阁,而是面容清瘦、身材矮短、神情忧郁的王勃。耳边仿佛又想起他凄怆而又无奈的富于穿透力的话语:“勃,一介书生,三尺微命”,“时运不齐,命途多舛”。这个王勃,注定一生要与悲情相伴。
我始终不相信《旧唐书》上关于王勃的死,因为实在没有太多的诗意。王勃在一个春天的下午从家乡龙门出发,他要前往交趾看望父亲。他南下的路途要经洛阳、扬州、江宁,再然后经洪州。在洪州这个地方,毕生的才华尽显,一篇《滕王阁序》,响惊天下。接着到达南海,次年秋由广州渡海赴交趾,眼看看就要见到日思夜想的父亲,鬼神差使地就落下水。落水的一刹那,我想王勃是真的欲哭无泪,一生的理想抱负,冲天的横溢的才学,还有那篇惊世骇俗的《滕王阁序》,就这样连同自己一同落水。
漫天的迷雾使江面朦朦胧胧,站在船板的王勃望着水天浑然的漫无边际的迷蒙的江面,心情一阵悲酸,他不知道见了父亲会说什么,做什么,一时的莽撞铸成千古大错,父亲因自己被贬凄凉而又荒僻的岭南,天乎?地乎?罪责在己,何处去诉?
年仅二十七岁的王勃突然就落水了,唐代的诗学文章注定要换人来写。突发奇想,假如王勃不落水,辉煌的唐代文学里面是不是还会有像《滕王阁序》那样的华章?如果那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诗意的王勃还会不会乘舟进入那片毫无情意的水域?很想拦住神情忧郁的王勃,让其改日前往或从陆路前行,然而那是怎样的一个梦啊?
落水的诗人王勃很快被人救起,他是否见到了父亲,没有地方记载下来。但是,受到惊吓的他,加上心情抑郁,在一个月色凄清的夜晚,怀抱着忧愁和内疚随风而逝。王勃曾有三年的蜀地生活,这次获罪于皇帝,遇赦未能被贬岭南,但是命中注定,灵魂的归所还是那个荒凉和凄苦的地方。上天不公,对一个才华横溢的诗人,难道真的就没有悲惘之心,难道真要让他灵魂无依,在荒烟蔓草间永久飘泊吗?
《旧唐书》和那时已有盛名的杨炯对王勃实在过于抬爱,前者说他“六岁解属文,构思无滞,词情英迈”;后者更是捧他有点神乎其神,“九岁读颜氏《汉书》,撰《指瑕》十卷。十岁包综六经,成乎期月,悬然天得,自符音训。时师百年之学,旬日兼之,昔人千载之机,立谈可见”。我所能相信的是王勃其实小时的确聪慧明智,也正因为如此,他能得到别人的举荐,步入朝堂。这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假如王勃不那么自信,假如他是个浪迹天涯、游山玩水的隐者,也许他的一生会平平淡淡、安安然然。然而,才华造就他必然要走这个逼仄的人生小路,正如他必然要去滕王阁完成他的人生夙愿一样。
是不是才学卓尔不群的大家都要经历这种世事的磨难?十八岁就文冠于世的贾谊由河南郡守举荐,进京被皇上召为博士,不到一年被提为太中大夫,因遭小人嫉妒,被贬为长沙王太傅。皇帝一时怀念,召他回京,做了梁怀王太傅。这时的他已经写就了传世名篇《论积贮疏》等,他的经世才华展露无遗,然而就在这个节骨眼上,那个无能的梁王堕马而死,三十三岁的贾谊深感内疚,忧郁而死。
贾谊和王勃,王勃和贾谊,注定把汉代与唐代用才情相连,用悲情相结。沿着汉代的蜿蜒崎岖的小路,随着滚滚烟尘,步入唐帝国,眼前全是骑马的贾谊,和乘舟渡江的王勃。
很想去循着王勃的足迹走一遍他一路走过的地方,在滕王阁,我不会驻留。就要一睹那片王勃堕水的烟波浩渺,就是要在江边凭吊那段思古幽情。
然而,还是绕不过诗意的滕王阁,那儿,曾经,是王勃栖居地。没有王勃,就没有滕王阁;没有滕王阁,就没有王勃。
悲情的滕王阁,向你,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