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村庄往北走不远,有三口连串的堰塘,家乡人统称它为五芦堰,南边呈长形的叫长堰,中间较方正的是茭白堰,北边较小的是菱角堰,现在全毁变成大的鱼池水面了。昔年的踪影荡然无存,可留存记忆生意盎然的状貌今犹历历:永年周遭的杂木森森掩映着水面,旁侧堰台沉默的电杆影子早晚随日移动着孩子们幸福快乐的童年时光。
那时我们村子共三户人家,东首住着京沔一家,他的父亲是镇上的干部,常常不在家,只留下徐妈照看的几个儿子和我们共同游戏在乡间的田野。
有一个周日,我们相伴去割柴,那时五芦堰堤的茅草特茂密,夹杂在黄荆条丛里,常有野鸡野兔飞窜出,平素我们总喜欢到那里去玩,因为不但有希望捉到小兽,还能躺在草坪上拔土里的鸡苔吃。
京沔和我们小兄弟各寻到一处厚密的地方,仰看东天的太阳才爬出山头竹竿高,小哥便唾口涎沫掌心,开镰了。他悉索有致地割刈,地面被打理得光光整整。却碰到臂粗的乌桕树了,忙换斧子砍,枝柯被斫得震颤咚咚地响,不意却撼动了树上的蜂窝,四散出满眼紧急的高脚蜂来,撵着人飞。京沔忙赶来,甩过夹衣盖住我们的头,促我俩跑快,而他自己却遭蜇几口,脸一时肿如大馒头,经了一星期才平复。
此后我便对这堰堤有些畏怕,有时攀采覆盆子,须格外小心,深怕遭受不测,更何况那里还有一个季婆婆的传说。
祖母曾经常常对我讲,先前,暑夏的时候,这长堰是常能听见鬼叫的,一个婆婆,头后梳了发髻的季婆婆就无端踹到水里淹死了,她的魂魄就栖宿到了北头深水的岸穴里了,冬伏夏出。小哥却似乎并不在意这掌故,九岁那年夏天的中午,他照例和小伙伴下长堰里摘芡实,不料竟误入深水,这时在附近田里扯稗草的美清伯闻声疾步跑来,连帽子都未摘就合衣跳下,硬是把二哥从死神那里抢回来。现在母亲每提及此事,总常常说,幸亏好乡亲搭救,不然就没有我们现在的团圆了。
小学高年级时,我终于走过五芦堰堤,到北边的刘村周村找同学玩去了,于是就熟识许多友善的面孔,体受到他们的质朴与温爱,度过一片难忘时光。那时,在村子的草垛上,树林里,堰塘边,土舍中,到处都有我们的玩乐的身影。双春和百龄爹两家同屋居住,冬雪晚学回来,我们就常到那里烧树蔸烤火;暖和后就坐竹林窗前的床上打扑克,双春爸不但不责骂,还以为来了贵宾,格外烤红薯招待的。百龄爹个子高高瘦瘦,脸下皮肉松弛成双颌,他总站在土室的暗处,似乎很腼腆;却一直做猪油炸弹,夜黑就布在山中的林草间,野物咬时就炸飞掉突嘴;双春就曾见他一夜就炸缺七个兽脑袋,血淋淋摆在天井边剥皮的。贤物家的土场前有一排高枣树,秋熟时枝头都染上太阳色,红白夹杂,格外闪眼,孩子偶去攀摘时,他的父亲决不阻拦的,还挺自豪的样子,似乎以为自己的成绩得到了赏识。新狗家石板下有躲兵的秘道,我们爬进去探看,却暗得发怵;他们屋旁的沟壑里,植满竹树,周末,我们总喜欢在那里躲迷藏。夜黑时分,尽兴后的我,就满怀喜悦地经由一段弯折的稻田埂到五芦堰堤,然后回家。
可惜童年的时光很快过去,小学毕业后,我不得不到区壁山反坡那边的吴岭学校寄宿读书去了,乡人们诚挚美好的面孔逐渐淡出我的视线。五芦堰也消失掉孩子们的欢声笑语,沉寂索寞达三十多年。终于前年,在推土机的隆隆声中毁了,但它的踪影却永铭在了我人生的记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