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夏日的夜晚,在楼前的花坛中,我发现有一粒淡绿色的光在闪烁着。那是一只萤火虫。 栖居异地已多年,萤火虫仿佛离我的生活很遥远了。其实在这个乡土气息还很浓厚的小城镇,在夏夜里萤火虫应该还是很常见的,只是自己从来没在意过而已。但那晚,我却实实在在的发现了一只萤火虫——一只与家乡一样的闪烁着浅绿色光芒的萤火虫。 也许是终归童心未泯,也许是那淡绿色的萤光勾起、触动了内心某种久远的情愫,我决计把它带回家。我小心翼翼地拈住它放在掌心,小心翼翼地合上双掌,怀着近乎虔诚的心情把它 “请”回了家中。它那淡淡的浅绿的萤光,虽然没有温度,我的内心在那一刻却有一种温暖与欣喜的感觉弥漫开来。 我轻轻地把这粒泛着浅绿色光芒的小虫放在书桌上。今夜,我决定就仅让这盏淡淡的萤灯在在我的房间里亮着。可当我转身关闭了房间的灯时,却发现那粒淡绿色的光消失了。静静地呆了两三分钟,还是没看见那点绿光亮起来。打开灯时才发现书桌上已经没有了那只小小的虫儿的踪影。在这个密闭的空间里,它是不可能在我眼前不露痕迹地飞走的。它一定是藏躲在了房间某个角落或者缝隙里而已。我决计要找出它来才罢休。小小的萤火虫,你是躲不住的,你尾部的光会让你暴露出你的形踪的。我关了灯,趴在地板上,瞪大了眼睛细细地搜寻着。来来回回找了好几遍,没有,什么都没有。那粒浅绿色的光丝毫不见踪影。难道这小小的精灵竟然关闭熄灭掉了它的光不成?再打开灯来反复地寻找,依然一无所获。 就这样,一只小小的萤火虫,一只被我“俘获”来的异乡的萤火虫,就这样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我,与我不辞而别。 又是一个不眠的长夜。一些与萤火虫与童年与家乡有关往事断断续续地在记忆的深处醒过来。 萤火虫是我童年时期真实而亲近的伙伴。 在家乡的夏夜,田野中,山坡上,菜园里,坟冢上,到处都有“打着绿色灯笼”的萤火虫。它们或在夜空中忽高忽低地飞腾着,或在草丛上、花叶下一闪一闪地爬行着。它们自由自在,无拘无束,与虫无争与世无争,尽情地向大地和天空展示着它们微弱的光。它们还能自由地闯进我睡觉的小木屋中,停落在木樯上、床头上、枕头边,甚至被窝里。用它们的光告诉我它们的不期而至,告诉我它们对我的友好,伴我入眠。我的童年,虽然有点苍白和单薄,但这些会发光的小虫儿却给我的回忆渲染上了一丝丝的色彩。 曾经一次性捉住几十只萤火虫,把它们装入一个小小的玻璃瓶中,盖上钻有小孔的瓶盖,把它放在枕头边。我无知地以为那么多的萤火虫聚集在一起,它们的光会更加明亮和艳丽。可我却懊恼地发现,它们的光越来越微弱,直至完全熄灭。多年以后我才明白,原来萤火虫的光和生命都是离不开土地,离不开天空,离不开飞翔的。 窗外繁星闪烁。天上有多少颗星星,家乡的夜空中就会有多少只飞舞的萤火虫。我固执地认为,萤火虫是由人的灵魂羽化而来的精灵。它们卑微弱小,却真实地存在和生活在广袤的天地间;它们沉默无声,却在夜空中执著地亮着属于自己的那盏灯,一闪一闪,虽然微弱,但只要没离开土地,只要没离开天空,只要还能飞翔,它们的生命之光就不会熄灭。 家乡的土地有点偏僻闭塞,但并不荒凉。生活在那片土地上的人们,和萤火虫一样卑微弱小。他们卑微地生存,艰辛地劳动,辛酸地生活。他们一直固守在那块土地上,不曾离开。他们在劳累、艰辛、沉重、叹息中努力开辟幸福的出口,始终不曾放弃过。 我承受不了那种苦累,扛不住那种沉重。我选择了逃离。在侥幸逃离了那块土地后,曾自鸣得意自命不凡了一段时间。但很快我就感觉到,我的肉体和灵魂从来都没有真正的逃离出来过。我的心灵依然在那片土地上挣扎,不能自拔。 记得小时候曾经写过一篇关于萤火虫的作文,其内容早已忘记了,但多年以来一直记得结尾的那一句:萤火虫照亮了我前进的道路。 很多年过去了,萤火虫微弱的萤光并没有照亮我前进的道路。异乡这多彩斑斓的灯火也没有照亮我前进的道路。虽然在孜孜不倦地努力,虽然在苦苦地追寻,却感觉不到哪怕是一丝微弱如萤灯的温暖,看不见哪怕是一线细小如萤灯的光亮。我只是一个栖居在他乡的劳苦奔波者,一个心无所依附的精神流浪者。在异乡渐行渐远,我回不到家园,也找不到方向感和归宿地。 人其实远比一粒萤火虫更加卑微和弱小。和萤火虫相比,人不能飞翔,亦无法发光。但偏偏有那么多的人妄想飞翔妄图发光。欲望和功利充斥了很多人的心灵和灵魂。在争夺中、算计中、撕杀中,他们遍体鳞伤却仍然乐此不疲。在如今的世界上,再也没有人会去关注一只小小的萤火虫,再也没有人会去在意那一粒微弱的光。灯红酒绿,纸醉金迷,醉生梦死才是现代人的追求和归宿。 恍忽间,一粒浅绿的微光从某个角落里翩然升起,瞬间化作千万粒光点在我的眼前密集地闪烁飞舞着。渐渐地,我感觉到自己也化作了一粒那样的光点,融入了它们之中,一起飞舞闪烁。 那一只萤火虫已经永远地离开了。但愿它能够重新回到大地回到天空回到草丛中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