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文化垒高的净峰

净峰位于惠安县东25公里处，又有钱山、净山、岩山尾等名号。地处海滨，一峰突兀，宛如青螺，圆丰端秀，号称“东溟第一峰”。山上净峰寺始建于唐咸通二年（861年），为闽南少有的唐建古寺之一。寺庙配套有李仙祠、观音亭、文昌祠、三宝殿，集佛、道、儒三教合一；景区分布有观日台、望海楼、净心亭、弘一法师纪念室……犹如嵌镶的一颗颗明珠。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显。净峰因李铁拐在此羽化登仙，留下钱洞、仙井、仙足迹，飘逸了缕缕仙风；借宋代释道询在此修行，钻研造桥工艺，出山后在闽南各地修造两百多座桥梁，普惠众生，张扬了广种福田的道骨；拜明朝张岳在净峰山麓结庐，文治武功盖世、清正廉洁立身，“宁为岩畔柏，不随秋风扬”的精神品貌，增添了满炉书香；树清朝“扬州八怪”郑燮“天然图画”，抬高世人审美的眼光；集近代弘一法师在此驻锡弘法、著书立说，更是氤氲了满山的文化气息。

弘一法师在闽南弘法期间，足迹遍布闽南的名山大刹，法师首次入惠，遂萌生移居净峰的念想。1935年四月十一日，他婉拒僧友的劝阻，不顾身体衰弱及恶劣天气，表示“不了此缘，无以为安”，由传贯法师陪同，乘帆船途经崇武往净峰。当夜风大，浪涛汹涌，帆船如一叶浮萍随风浪颠簸，法师默念佛经一夜无眠。清晨，改乘小船抵大港湾，从熊厝澳头登陆上岸，步行至净峰寺。

净峰，这方奇特的土地深深震撼着法师。他给好友夏丏尊的信中大加赞赏：“净峰居半岛之中，三面环海，与陆地连者仅十之一二，山石玲珑重叠，世所罕见”，“民风古朴，男业木土石工，女任耕田挑担，男四十以上都有辫发者，女装束更古，岂惟清初，或是千百年来之遗风耳，有如世外桃源”。他在给胜进居土的信中写道“余今年已五十又六，老病缠身，久拟入山，谢绝人事，因缘不具，卒未如愿，今岁来净峰，见其峰峦苍古，颇适幽居”，遂决定“终将老于是矣”。

弘一法师的旧居简朴雅致。为长久计，法师着手修理房舍，制作置书木架，把卧床底部四周封闭、闸为四格，便于收藏经书典籍、衣服杂物。他别出心裁，在依山的墙壁下凿个洞，用山石垒个滑粪管道排到墙外的贮粪池，便于附近农民担粪积肥。他又在厕旁整理一块心瓣型菊花圃，亲自植菊，每日浇灌管理。

法师弘扬光大寺庙，题词寄托心迹。书写“南无阿弥陀佛”，托人为之放大至每字五尺见方，刊勒于寺前粉墙上。题门额“慧水胜境”四字。从瓦砾中拣出郑板桥手书“天然图画”，拓片放大，重新镌碑，立于寺前。为净峰寺李仙祠题写对题：“是真仙灵，为佛门作大护法；殊胜境界，集众生建新道场”。在大雄宝殿题“皈依佛法，僧勤修戒定慧；弘扬大爱，理利益诸众生”。撰联自勉：“自净其心，有若光风霁月；他山之石，厥惟益友良师”，表达了法师高尚的人格修养。

大师入住净峰后，准时开坛讲法。讲堂中央悬挂着“念佛不忘救国，救国必须念佛”的横幅。师毫无宗教异己，对前来听讲的农渔民、工人、学生、教师、道士、基督教、商贾，一视同仁。婉转的心态表达求同存异的感情，故在师讲经时，多日听众基督教徒超过半数，部分是传教士及社会名流。听众人头攒动而庄严肃穆，惟有法师那凝重而略带沙哑的声音，久久飘荡在净峰山间。

法师还抄写佛经、撰题条幅赠人，不论僧俗，不计烦复，往往有求必应，以文结缘。他给湖心楼主邱荣黎居士书“不为自己求安乐，但愿众生得离苦”。师为净西学校校长邱清顺校长题“孝悌”两字为校训；为刘应昭先生书写对句“诸佛等慈父，人命如电光”；为陋斋居士题“慧眼见一切，妙音满七方”；题偈句“三归成就，五戒开严”供许全发收藏……。师为陈铁华先生书“发心求正觉，忘己济群生”，被铁华先生视如拱璧。法师还应邀，步行六里路到洋边，考察含金屑溪沙，题赠“金沙桥”。法师说“余字即是法”。

法师的日常生活极其简朴。平时穿着灰黑色的衲衣，自带针线包补布丁。足下着芒鞋，被单补满布丁，蚊帐的破洞用纸糊上，但洗得很干净。每餐仅为一碗稀饭，一碟豆腐或青菜，有时以炒盐佐餐。午后不进食。杭、沪众僧见他体质差，寄来香茹、木耳等，均被他退回。大师说：“僧人的一衣一食，全靠俗家供养，务必以节俭为主。”

伴萤灯黄卷，法师校点《行事抄记》，编辑《含注戒本疏略科》《戒疏记》等著作，以《华严经》为镜，《四分律》为行，《净土法门》为果，印证苦行僧的人格魅力，见证法师“文以载道，言以明志”的佛学思想，留给净峰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文化遗产。

净峰，海抜98•5米，地理位置仅一小丘，正是得益于黄钟大铎的加持，垒起了新的高度。

∴        二  御史场的传说

小时候，听老辈人讲，人间四月天，从薄暮冥冥到天色未曙这段时光，停泊在后御场的渔民时常听到呐喊声从海面传来，影影绰绰似有船队从内港驶来，如垛、如堞、如垒，连绵不断。老人说，那是陆秀夫御史大人的英灵护卫着南宋幼帝赵昺从莆田突围，正准备从御史场（俗称后御场）的滩头登陆呢！

后御场位于泉州市惠安县净峰镇东周半岛西侧。岛内黄崎山层峦叠嶂，自东向西蜿蜒逶迤，拱出一道屏障，围护这隅港湾，与西北对岸的峰尾卫城成犄角相望。后御场本是湄洲湾斗尾港的一个无名小澳头，澳以人显，后人为了纪念南宋抗元民族英雄陆秀夫御史，地名志便多了一个与天地共存，为人间增色的——御史场。

御史场背景是血雨腥风濡染的一段历史。且看：北宋靖康二年（1127年），金兵攻陷汴京，钦徽二帝及后妃王嗣尽被掳掠而去，九代香火一时枯。仅隔了149年的南宋德佑二年（1276年），悲剧重演，马背上崛起的元世祖忽必烈扬鞭灭金以后，蒙元挥戈南下，铁蹄踏破临安城，划江而治的半壁江山彻底破碎了。元兵长驱直入，势如破竹、所向披靡，如秋风扫落叶。

“千年沧海上，精卫是吾魂”。

力主抗元、收复失地，毁家纾国难的丞相文文祥十万火急赶往赣州、南平一带招募义兵去了，顾命护驾的重任便落在陆秀夫身上。

宋军且战且退，到达枫亭，请求护驾。不料泉州守将蒲寿庚立场暧昧，按兵不动不肯救驾，宋军不敢贸然南进，只好东渡海峡寻一方立足之地，再从长计议。

宋朝君臣甫离，追兵又至，虎视眈眈。刀光剑影，鼓角恸天，箭簇如飞蝗袭来。老天不佑，推波助澜，湄洲湾一时烟笼雾锁，雷鸣电闪，一串串霹雳在汪洋炸响，瓢泼大雨从天而降。浪恃风威，风助浪势，把宋朝君臣乘坐的楼船抛上波峰又卷入浪谷，一艘艘帆船就像一片片柳絮、浮萍，随时面临被吞噬、葬身鱼腹的危险。天塌、地陷、船倾楫摧，心力交瘁，无疑是陆御史的又一场炼狱，不谙水性的他晕得连黄胆汁都吐出来了。七岁的幼帝一路哭哭啼啼，他怎么也没想到雕栏玉砌的江山转眼间便灰飞烟灭，自己四处逃难，提心吊胆连个小老百姓都不如。

英䧺末路，回天无力，一条船便是一座江山，一个朝廷，陆御史当然明白万分险恶的处境，半壁江山尚不足以为屏，更何况将去的蕞尔小岛。可是，“先生不出，如苍生何？”他欣然受命于危难之秋，不仅仅是出于士大夫的良知，更是为了担承一代民族脊梁的责任。

冲出艰难险阻，船队终于靠岸。通过老辈人的讲述，透过千年时空，依稀可见陆御史浑身湿透，背着宋主从船舷边的跳板踉踉跄跄挪动而下，在滩涂的淤泥里深一步浅一步跋涉过来。他不堪重负，气喘如牛，一步一趔趄，好不容易登上岸边的珠宝石，站定。背负悬崖峭壁，直面惊涛骇浪，定格为一座牌坊，伴着松村苔圃、翠柏丹枫，年年岁岁，守护津涯乡关。

日月已是元朝的日月，草木依然是赵宋的草木。岛内百姓浆壶箪食，犒劳王师，乡民迎驾于黄崎山观音宫（现在明卫城遗址上的灵山古寺）住歇，依照当地最虔诚的礼节，进献鸡蛋面线，为幼主压惊洗尘，一片丹心可鉴天。只要民心不散，复国就有希望，陆御史夤夜秉烛疾书，致泉州守将蒲寿庚，动之以情 晓之以理，希望他以民族大义为重，扯起抗元救亡的大旗。

千年成败俱尘土，消得人间说丈夫。文天祥、陆秀夫最终未能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在广东崖山，文天祥被俘，宁死不屈，丹心照汗青；陆秀夫背幼主投海尽节，以身殉国，高风亮绝唱。

千百年来，御史场潮起潮落，远逝的历史留下宝贵的历史积淀，供后人凭吊。

三  燕尾脊遐想

拭去历史的尘埃，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挥发着文化的芳香；一砖一石，都是一篇篇传奇故事的素材。

山川钟灵毓秀，飞凰响远音。环顾泉州大地，旧时庙堂上的“燕尾脊”建筑形式，有幸从“赐汝一府皇宫起”的传说，进入寻常百姓家。泉州的古民居，秦筒簪花，汉瓦垂珠，像燕尾一般的屋脊曳光焕彩，独领风骚。

换一个角度鉴赏古民居“燕尾脊”建筑形式，我觉得它正是冲刺在波峰浪谷中古龙船的造型。这是巧合，抑或是有关海洋文化的一种实证？

涛声依旧，风帆正悬，遥想宋元年间，“此地古称佛国，满街都是圣人”的“海滨邹鲁”泉州，迎来了“涨海声中万国商”。龙脊古船托起了东方第一大港，代替了西出阳关的“沙漠之舟”开辟了丝绸之路新通道，利在当代，功播千秋。

泉州人以其伟岸与坦荡，铸就了人间辉煌。郑和七次下西洋，到达三十七个地区和国家，主动发展与藩国的邦交关系，构建一个和谐的理想世界秩序，这也是应该大书特书给予礼赞的，尤其应该赞扬那些参加船队远涉重洋的泉州人。

我把“燕尾脊”的纵向，比拟为大写的“人”字，横截面视为由“人”拉满弦的“弓”，这是我听了老归侨讲述其创业史后，凝视“燕尾脊”时的一个联想。在侨乡里，一些老年侨胞致富后回国修建故居，总要将高耸的“燕尾脊”，装饰得流光溢彩、富丽堂皇。我揣测这是为了向世人传达这样一个信息——开弓没有回头箭，“爱拼才会赢”。

“燕尾脊”这道侨乡亮丽的风景线，是绿叶报答故土的情怀。

远涉重洋的“番客”，背井离乡，披荆斩棘，备尝艰苦，个中滋味往往是外人难以想象的。月是故乡明，不知何人唱南音，羁客一夜尽望乡，华侨梦中犹见慈母泪。故土难离哟，没有一个华侨不缠绵遥想故园的缕缕乡愁。在华侨眼中，唐风、宋韵、明体、清态犹存的“燕尾脊”民居，是其根脉之所系，精神的家园。尤其是祠堂家庙的“燕尾脊”，更是精雕细琢，镏金髹漆，装扮得古色古香，美不胜收。

“燕尾脊”也传递着一种美好的愿望和情愫。以往，华侨大多将妻子留在家乡，独自一人远涉重洋。天各一方相会难，盼煞了牛郎织女。“番客婶”独栖家中，孤寂煎熬，忽听燕语呢喃，春天的“信使”翩然而至，真是一种莫大的慰藉：紫燕来南国，此物更胜寄托相思的红豆。成双成对的堂前燕，象征团圆、美满、幸福，从此被侨乡人民奉为吉祥物，备受呵护关爱。

鳞次栉比的“燕尾脊”应运而生，蔚然大观，如燕子振翮在侨乡的大地上。

“燕尾脊”民居是时代的见证，更是泉州这座历史文化名城桂冠上一颗璀璨的明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