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你是从哪一年开始诗歌写作的?最早激发你写诗的灵感是什么?
我的文学梦最先是从小说开始的。上世纪八十年代初的那几年,我一心想成一名小说家并为此阅读了不少国内外经典名著。记忆中好像是从八四年开始接触现代诗歌,由此发现我对诗的兴趣更大,随后偷偷尝试写一些类似诗歌的文字。现在回过头来看,整个八十年代我基本是徘徊在诗歌门外的。如今留下来的就只有两首:一首是八行的《美丽风景》(1988年。1989年该诗获《青年文学家》杂志社“鹤乡杯”征文大赛佳作奖),另一首是《去年的愿望》(1989年),均收在我的第一本诗集《与黑夜同享烛光》里面。有意思的是,这两首诗阴差阳错地预演了我两种不同的写作路径:偏主观抒情和偏客观叙述。至于最早激发我写诗的灵感,我使劲想了想居然也没想起什么来。
2、请选择2—3位对你的诗歌创作最有影响的古今中外诗人或艺术家。
我读诗一直有一个坏习惯,对某一诗人的阅读很少超过十首(相反有时一首诗却可能读很多遍),除非是为了写评论。但有两个诗人除外,第一位是学理气十足的艾略特,其诗歌中让人眼花缭乱的抒写主体的模糊性和视角的多重性吸引了我,为我的写作开启了发现与审视的大门。而另一位来自罗马尼亚的诗人马林·索罗斯库,其始于具体事件而豁然展开的诗意以及充满玄学的巧智和意象组合手段又从另一个层面让我看到了诗歌写作的无限可能。除此对我有重要影响的是林莽先生,他的言传身教。尽管我们两人的诗歌理念并不完全一致,但这并不影响他在心灵上对我的引导和匡正。从我们初识至今的近二十年里,他的平等和善意,他作为长者对后学的适度提携和尊重,常使我铭记在心。尤其是他对我诗歌创作的几次点拨,他的关于“细节的准确和更高诗意的通透”的警示,至今仍是我写作的戒律。
应该说,从两位大师那里,我看到更多的是一个诗歌世界的展开,从中找到了自己的诗歌之路。而林莽先生对于我的意义,则是教我如何以一颗虔诚之心面对诗歌。
除此之外,还有一本书的存在对我是重要的。这便是法国作家普鲁斯特的《追忆似水年华》。我在其中学到的其实主要不是他那出色的对心灵追索的描写和卓越的意识流技巧,而是那种自我发现和自我见证的独特心境以及在此种心境下对世界的深刻洞悉。在这个过程中,他最终实现了“就像伟大的哲学家用一个思想概括全部思想一样,伟大的文学家通过一个人的一生和一些最普通的事物,使所有人的一生涌现在他笔下”(安德烈·莫洛亚《追忆似水年华》序)的卓越创举,也促使我一再地从自己“琐碎的、浅薄的、平庸的”经历和生活中发现一丝丝“不琐碎、不浅薄和不平庸”。
3、请提供你自写作以来的 10首代表作题目,并注明写作年代。
自选代表作总觉不够理直气壮。一方面免不了带有个人偏好,另一方面也确实有点儿缺乏说服力。但我也发现一个好处,就是把自认为最好的家当拿出来接受他人的检点也不失为是一种有益的交流。需要说明的是,我提供的这十首,只能是我当下的一个选择。
《苍茫大地》2006/3;
《在另一个方向上》2007/3;
《中流砥柱》2008/7;
《嚎叫》2009/7;
《黑得吓人的乌鸦》2016/2;
《无限》2016/3;
《香菜,学名芫荽》2017/8;
《一群羊走在去往城里的路上》2019/12;
《在时间的天平上》2021/1;
《这情景再不会有了》2021/8。
4、你写诗一挥而就,还是反复修改,还是有其他写作方式?
我是一个比较懒散的人,想得多写得少。新世纪以来,我的写作量基本稳定在每年三十首左右。少的时候二十来首,多的时候也不超过五十首。而且经过一段时间之后,还会淘汰掉一些。所以我的绝大部分诗作都是反复修改的结果,甚至推倒重写的情况也有。上列那首《苍茫大地》,就是从一首百余行长诗里删出来的。最主要的是,我非常享受这种面对一首诗细细端详反复品咂一点点雕琢的过程。至于一挥而就的诗歌,截至目前印象中不到十首,其中就包括了上面的《中流砥柱》和《香菜,学名芫荽》(曾改过一个字)两首。
其实我对自己的要求不高,每年能写出两首让自己感到满意的诗就够了,如果,我是说如果,有幸有两首诗被时间记住那就美了美了美了。
5、你如何看待生活、职业与你诗歌写作的关系?
我想用两句话表明我对这一问题的理解:第一句,诗歌是生活忽略的部分,于我尤甚;第二句是我在疫情期间自脑子里蹦出的一句话,当时恍惚了好一阵,感觉像是什么大人物说的,结果上网查了半天也没查到谁。倘若确实没人说过那应该就是我说的了:诗与生活永远有一道伤口大小的距离。
更早前,我曾在一篇文章里写道:“诗,就是我要的生活。对于我,这是一个心灵可以充分获得释放的世界。她汲取了现实的丰沛而摈弃了现实的污浊,她吸纳了理想的能量而反哺了理想的光芒。是一个在现实世界与理想世界之外的“第三世界”,她给了我灵魂净化和升华的种种可能。”作为一个诗写者,把生活所忽略的部分恰如其分地提取出来本身就是一件妙不可言的事。就像是淘金人从一大堆沙子里筛出黄金,就像雕刻家把一块石头雕成美人或雄狮。问题在于:谁能证明这美人或雄狮不是预先藏在石头里的?谁又能证明它们不是假借雕刻家之手来还原这块石头本来面目的?即便不是这块石头那也必定有另外一块石头。“自始至终,我都在进行着一种努力,即我所要做和所要说的——是让那些习以为常的被扭曲、被尘化的生存和生命方式从习以为常中剥离出来——越是熟视无睹的越是值得反思,也越有反思的空间。”这是我在自己的第一部诗集后记里写下的一段话。
多年来,我感觉自己更像是平行地游荡在诗歌内外的两个人。现实中的我,其貌不扬随意散淡嘻嘻哈哈,更像是一个生活的旁观者。诗歌中的我,心事浩邈敏感多虑孤傲不群,更像是一个远行的归来者。以前我曾以为二者是截然分开的,后来我发现它们常常在深夜的黑暗中相互凝视又彼此纠缠并总会在某一个节点上擦出血花。
6、你关注诗歌评论文章吗?你写诗歌评点、评论和研究文章吗?
首先,我要申明一个我所了解的事实:那些公认的世界级诗歌大师,绝大多数也都是一流的诗歌理论家。他们以杰出的创作实践和对诗歌的卓有成效的研究,极大地丰富了诗歌的理论宝库,影响着大批的后来者。
其次,在回答这个问题前,我有意盘点了一下,关于诗歌的研究文字,迄今我已正式发表了二十余篇十几万字。居然所有看过我评论的人都觉不错?!因此我也在诗人之外被冠以诗评家的虚名,这让我颇感惭愧。其实我写诗评最初是一位朋友的鼓动,充其量算一票友。在我们的日常交流中,他认定我会是一个很好的诗歌评论者,于是我头脑一发热就上了贼船。之后发现,写评论实在不是一件快乐的事,比起诗歌创作来简直就是一种折磨。于是2023年在山东文艺评论家成立时的分组讨论中,我公开表示,今后将尽可能不再写此类文字,理由很简单:我更喜欢写诗!
另外,多年的阅读经验告诉我,诗歌更见性情,评论更显人品。所以我看诗更在意他的上限在哪里,看他的诗能够达到什么高度。看评论我更在意他的下限在哪里,看他在什么地方止步。这年头为了某种勾当而指鹿为马而阿谀逢迎而相互吹捧而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文侩真是太多了。这也是我不愿继续写此类文字的另外一个间接的原因。
7、你如何评价现在的中国诗坛?
凡有人处必有江湖,是江湖就少不了兴风作浪招摇撞骗的江湖术士。要说不正常这便是所有不正常的根源,要说正常这恰是再正常不过的表现。从本质上讲,当下的中国诗坛与以往的任何一个时代的诗坛(如果有诗坛的话)并无二致。喧嚣的尽管喧嚣,本分的自当本分。好也好不到哪里去坏也坏不到哪里去。要说不同也只是时代进步带来的表现形式的不同(算不算是与时俱进?)。我始终相信:诗坛终究不是舞台,诗歌也绝不是做秀。没有谁能凌驾于时间之上,是诗人终究要用诗说话。“诗歌说到底,乃是一个人的事情,我们所能做的,也只是面对自身,然后不断写作。”这话从曾经的下本身代表诗人沈浩波嘴里说出来,比任何高大上的宣言都更有震撼力。
8、请写出你认为最重要的三个诗歌写作要素。
关于诗歌写作要素的问题,我想每个诗人肯定都曾不止一次的思考过。看一首诗好不好,我以为是否独特有个性(包括语言、想象、呈现方式等的独特)、是否丰富有内涵(内容、气质)、是否美妙有意味(情调、情趣、趣味),三者占其二即为好诗。明确到写作,我以为天赋、思想力、敬畏心是最重要的。有此三者,其他自然而然。
事实上,做任何事情都是需要天赋的,每个人也都有其某一方面的天赋。只是有的人并不清楚自己的天赋在哪里,或者虽知道自己的天赋所在,却囿于种种原因也不得不在自己并不擅长的领域浪费了一生。这是题外话。天赋是根,是成就一个好诗人的原动力和先决条件。思想力,我所指虽然也包含联想与想象的能力,但更多的是指一个人对世界的认知能力即头脑整合万事万物的能力。惠特曼曾有言:唯有一流的思想者才可能成为一流的诗人。毋庸置疑,有什么样的认知就会写什么样的诗歌,谁也不可能写出超越他认知之外的诗歌。敬畏心,不仅仅是一种态度,更主要的是一种信念。有了对诗的敬畏,就有了真诚为诗的定力,就有了让一首诗纯正不曲的可能。可以这样说,天赋决定一个诗人能走多远,思想力决定一个诗人能登多高,敬畏心则决定一个诗人能行多稳,始终忠实于自己的内心,不媚俗不市侩不装神弄鬼不投机取巧不欺世盗名,从而写出真正属于自己的诗歌。